黎淵頭埋得更低,語聲卻不見慌亂,緩緩道:“病勢若猛,需以更猛的藥性相抗,但是藥三分毒,這道理人盡皆知。公主高燒不退,微臣擬以毒攻毒,只是這藥用下去,便免不了要有些后遺癥,微臣惶恐,公主的目力恐怕要受些損害,日后看東西怕是要模糊了……”
只聽容玥驚聲叫了出來,猛烈地搖著頭,將圍著羲禾替她擦身冰敷的宮人們一把推開,護在了羲禾身前不容任何人近她的身:“我女兒不做瞎子!我們不吃那勞什子藥,還會有法子的,一定還會有的!”
慕辰久久沉默,半天擠出一句話來:“容嬪莫要胡鬧了……黎愛卿,你且用藥罷。”
容玥抬首死死盯著慕辰,叫喊聲越發凄厲:“皇上!羲禾也是您的女兒啊!您怎么忍心讓她變成瞎子!她之后該怎么生活,怎么做人啊!”
慕辰轉過頭不去看她,語聲似是有些不忍,沒了原先對容玥的冷漠,多了些溫存:“你別這樣……朕下這個決定亦是艱難。待日后羲禾病好了,朕為她多尋摸些上好的補藥,她的目力定能慢慢恢復起來,總不能任由她這般燒下去……人若沒了,可就什么都沒了。”
容嬪頹然坐在了地上,身子微微顫抖,啜泣聲在房間里回響,聽得人神傷不已。她哭了一陣,卻猛然抬起頭來,目光盯著慕辰身邊的我,眼里滿是火焰。
“都是你!若不是你絆住了皇上,羲禾至于病成這個樣子嗎?你這個狐貍精狐媚惑主,害了我,害了我跟皇上的女兒,你還想怎樣?”她從地上掙扎爬起,猛地向我沖將過來,抓著我的衣襟,伸手就要掐我的脖子。我忙使勁推開她,不料她勁兒還挺大,又一次朝我撲了過來,似要跟我拼命一般。
慕辰臉色立刻變得不善起來,怒視著發了狂的容玥,上前揚手,便將她推離我的身前,又狠狠地甩了她一個巴掌:“賤人作死么?若不是君傾,你女兒早便去了,還能等到朕回來么?”
容玥的半邊臉霎時便紅腫起來,慕辰不再看她,細細將我看了一遍,確認沒受傷后,吩咐道:“來人,容嬪以下犯上,將其禁于棠梨宮偏殿,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一步。”
容玥哭喊著匍匐在慕辰腳下,慕辰仍不為所動,我上前扯了扯慕辰袖子,他亦是無動于衷。眼見容玥被兩個內監架起帶了出去,我低聲一嘆,卻也束手無策。
慕辰看也不看她一眼,吩咐黎淵道:“愛卿這便開始用藥罷。”
黎淵應了,從藥箱中取出調配好的藥丸,碾成細碎的顆粒,由宮人相助喂到羲禾嘴里。嬰孩無識,有異物喂入口中,頓時啼哭起來,手腳撲騰著,宮人們看著干著急,卻也不敢輕舉妄動,藥遲遲喂不完。
“讓我來。”我走上前去推開那些宮人,將羲禾抱起,拍著她的身子,低低唱歌哄她:“羲禾不哭……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這是我唯一能想起來的童謠,也是我非常喜歡的曲調,羲禾在我懷里漸漸停止了哭鬧,變得安靜了許多,微睜著眼睛看我,口中嗯嗯呀呀的,似是高興了許多。我抬眼示意黎淵趕緊喂藥,一旁宮人乖巧地幫忙將羲禾的小嘴打開,黎淵將藥送入她口中,孩子在我懷里掙扎了幾下,又要哭起來,我急忙一遍遍地哼起歌來,撫著她的小手。
她似乎還挺喜歡我,在我懷里很容易便安靜下來,藥順利地喂完了,黎淵退到一旁道:“這藥一日三服,連續七日即可。期間公主若出現什么異常癥狀,一定要及時告知微臣。”
慕辰點頭,示意他先退下。我哄著懷中的羲禾好容易入了睡,細細凝視著孩子的小臉。孩子的臉型與容玥很像,均是圓圓的蘋果臉,可眉眼卻與慕辰如出一轍。都說女孩像父親,羲禾的模樣與慕辰像極,我看在眼里,有些歡喜,亦有些心酸,心酸我自己未有生養,亦嫉妒容玥,有這般討喜的女兒。
“你……很喜歡羲禾么?”慕辰不知何時坐在我身旁,神色間滿是暖意。
我微微點點頭:“雖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卻不知怎的,真真喜歡上了她,她也似乎很喜歡我呢……”
慕辰抿嘴一笑道:“朕方才看你坐在榻上給羲禾唱歌的樣子,一瞬間真的覺得好幸福,好似你們才是母女一般,這樣的場景,朕不知幻想了多久。不如……”他眼里閃過一絲狡黠,眉峰一挑續道:“不如,朕將羲禾過繼到你的名下可好?容嬪那般潑婦,怎配教養公主。”
我斂了笑朝他搖頭嗔道:“千萬別,我自個兒又不是不會生,才用不著過繼……再者說,羲禾本就是容玥的孩子,生母尚在,怎可輕言過繼之說?就算容玥再不濟,她愛孩子的心是毋庸置疑的,你現下將她關起來已是不妥,她見不著孩子,可不是又要怪到了我頭上?這一天兩天倒罷,若你讓她與親女生離,我這罪過可就更深了。”
慕辰哼了一聲道:“那個賤婦,朕早就想收拾她了,不過是顧念羲禾,遲遲未動手罷了。今日她那般欺辱于你,朕還怎生容她?關她禁閉已是很輕的懲戒了。這幾日羲禾便勞你多加看顧,待羲禾好起來,朕再行定奪容嬪的事。”
我欲再行勸說,見他臉色不善,只得堪堪閉上了嘴。我知道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讓我不受傷害,只是未想這樣亦是在給我積怨,以后日子還長,我亦是要面對容嬪,面對后宮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慕辰的羽翼能籠罩我到幾時?他自以為是的保護,雖是出于好心,卻為日后埋下了多少危險的種子?
他伸手摸了摸羲禾的小臉,神色緩和幾許:“太后晚間設宴于朝儀宮為朕接風,你……”
我只顧拍著羲禾,并未抬頭道:“我可以不去嗎?晚上還要照顧羲禾吃藥,怕是顧不上其他許多。”除了照顧羲禾,慕辰那些后宮諸女我是一個都不想見,尤其是太后和寧熙,能不見就是最好,她們愛怎么議論便隨她們去了。
慕辰嗯了一聲道:“朕正有此意,太后那邊由朕去說,你無需掛心。”
我當下不再理會,喚來琉璃替我將羲禾裹好,向慕辰行禮道別。他詫異于我突變的神色,我卻滿心糾結——慕辰啊慕辰,你何時才能明白,怎樣才是真正地保護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