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宮婢見了我們統統退避一旁,他就這么自然而然地牽著我,這樣一前一后地行至中庭,我偷偷瞄他,他臉上卻無任何特別的表情,弄得我心里又是一顫。雖然他現在是陪在我身邊,可我其實很怕他仍然介意我們之前的那些不快,經過那么多事,他好像變得更加內斂,以前會表露于面的心情如今統統藏在了心里,我再也看不清他所思所想究竟為何,那種抓不住他的感覺也越發深刻起來。
“慕辰,我……”我手上微微用勁拉住了他,他停了腳步轉頭看我:“怎么了?”
我突然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原本組織好了的語言硬生生哽在了嘴邊:“沒……沒什么。”
他卻煞有介事地盯著我,似是非要看出個所以然來,我被他盯得尷尬不已,只好道:“我……我有點兒餓了。”
他狐疑地打量我半天,半晌方道:“再等一炷香時間,朕已命人去備著了。”
我喏喏點頭,眼神不敢與他的相交,只怕他會看出什么端倪來,他卻拍拍我的手背:“蘊華池的荷花開得正好,你不是最喜荷花么,不如隨朕去瞧瞧?”
未等我應下,他不由分說,拉起我便朝御花園而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不一會兒便來到池邊。夕陽西落時分,水色瀲滟波光粼粼,滿池的荷花映入我眼簾,紅紅綠綠的煞是好看。
“荷花前幾日便全開了,總想叫你一起賞來著……”他話說一半,驀然覺得有些不妥,堪堪收了尾。
我面泛窘意,可還是勉強笑了笑:“現在來看也不遲。”
他似乎也聽出了我有些尷尬,勾了勾唇角,一下子從后面抱住我:“你要喜歡,以后每天朕都陪你來看。”
我伸手覆上他環著我腰身的手背,黯然道:“花開花謝終有時,再好看的花總有凋謝的時候,再嬌美的人兒也總有遲暮的一天……”
他猛然掐了一下我的腰,垂首在我耳畔低聲道:“又話里有話了不是……你這丫頭真是,哪里來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頭,就一池荷花也能讓你浮想聯翩……”
我苦笑一聲,偎在他胸前靜靜閉上眼,荷香伴著微風陣陣傳來,熏得人心情也好了許多。卻不想遠處一陣腳步聲傳來,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蘭芷見過皇上,見過頤妃娘娘。”
慕辰的胳膊松了松,我急忙掙開他的懷抱朝后看去,原是有孕的蘭嬪,身后跟著的不是別人,竟是太后宮里的春雨和秋霜。
慕辰亦轉過身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三人,懶懶抬了抬手:“蘭嬪有孕在身,不必多禮,都起罷。”
蘭芷撐著腰堪堪起身,我瞅了一眼,快兩個月不見,她倒已經開始有些顯懷了,眼見她撫著肚子在慕辰面前低眉恭順的模樣,我渾身都開始有些不自在起來。
“蘭嬪不在宮里安胎,跑到御花園里作甚?”慕辰淡淡開口,抬眼看了一眼蘭芷,她未見慌亂,微微屈身恭謹道:“臣妾這些天總覺身心煩躁,只想出來透透氣,聽聞蘊華池荷花開得正好,便過來賞荷散心,不想遇見了皇上和娘娘。”
慕辰瞥了她身后的春雨和秋霜一眼道:“太后今兒在朝儀宮設宴,未邀你前去么?”
蘭芷搖搖頭道:“臣妾害喜害得嚴重,一點兒葷腥油膩都沾不得聞不得,太后體恤臣妾,便未讓臣妾隨行伴駕,又特特將春雨和秋霜姑娘撥給臣妾,自今日起照顧臣妾起居飲食直至臨盆。”
“唔……”他懶懶應著,臉上露出有些不耐的神色:“有孕在身還是多加休息為好,害喜嚴重,那便請太醫過來瞧瞧,安心在自個兒宮里養胎,別到處亂走了。”
我聽得慕辰這番話,都不免覺得有些空泛而乏情。面前這個男人可是蘭芷腹中胎兒的父親,莫說自她懷孕的消息傳出,慕辰對她有進封賞賜,就連偶爾的關懷問候都未曾聽說有過。可蘭芷的神色倒無甚波瀾,好像毫不在意慕辰的言語舉動一般,施了一禮道:“多謝皇上關心,臣妾謹遵圣諭。”
她向春雨和秋霜使了個眼色,主仆三人朝我和慕辰行禮告退,她沿池而行,一路聞花拂柳,身影恬然,猶自哼著小調,好像世事都與她無關一般,這樣奇特的氣質著實讓我覺得詫異。這個蘭芷我亦曾打聽過,連洛琬都不曉得她更多的底細,只是聽聞她來自西南那邊,似是川西巡撫為慕辰選來的,除此外再無更詳細的信息。出身如此神秘,卻能在美女如云的后宮獲寵,繼而懷上龍裔,這女子絕對不簡單。看著蘭芷撐腰撫肚的模樣,不由讓我想起了我再難有孕的事實,心里那本已壓下的愁緒又再一次跳了出來。
慕辰見我盯著蘭芷遠去的背影良久回不過神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又發什么愣呢?”
我急忙斂了斂出神的表情,朝他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道:“夕陽花柳,煙波荷塘,再綴上個美人兒,你說吸引人不吸引人?”
他呵呵兩聲道:“懷了孕的女人哪稱得上是什么美人兒。”
我皺了皺鼻子,輕推他道:“那種美哪是你們男人能理解的……女人最美的時候便是做了母親的時候,就算外表不再窈窕,可美是從心底里散發出來的。”
“旁的女人朕是理解不了,若是你的話,朕自然明了……不論什么時候,就算有了孩子,你也還是那樣美的。”他又開始油嘴滑舌起來,眉峰一挑,朝我擠擠眼睛。可我真的沒有辦法因他的小小玩笑而開心起來,慕辰他不知道,我也不預備讓他知道我可能不孕的消息,這樣難過的事情我一人知道便已足夠,若讓他知曉,又不知該有多傷心失落。
我不能讓他看出我的不對勁,只好附和苦笑道:“若真如你所說那便好了。”
他揚著頭,眼角帶著幾許桀驁:“朕金口一開,自然字字成真。”
我不知該答他些什么,只得略略點頭相應,他嘆了口氣一把將我抱住,手指穿過我的發絲撫著我的背:“君傾,不用再確認些什么了,朕的心你還不清楚么?”
“我……”我更加語塞,心里七上八下,被他戳中心事的感覺讓我不安起來——總不能真的告訴他,我越發看不清他的心,越發不明白他這些個事實?
他握著我的肩膀,雙眼看進我的眼中,逼得我不得不與他對視:“朕知前些日子朕所作之事令你頗為介懷,朕亦同樣為你和慕顏的事而介懷,可朕的心你該是清楚的。朕會給我們彼此時間,那些事情并非朝夕可解,但總有消散的一天不是?”
我默默點頭,輕咬著唇懦懦開口:“那你……你也清楚我的心么?”
他卻不言語,眼神從我臉上移開望了望天,自顧自道:“時辰差不多了。”
“呃?”我被他弄得有些糊涂,拽著他的衣袖疑惑看向他。
他眼里閃過一絲狡黠,撇撇嘴道:“朕清不清楚,朕說了不算,得要你開口才是……這便跟朕回去罷。”
他不由分說,拉起我便朝鳳鸞宮的方向而去,夕陽西沉,將我和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我還來不及多看那些荷花幾眼,身形便已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