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似是仍未從黎淵這一番話中抽離出來,神情仍是凝重,眼里卻有些放空。我輕咳兩聲道:“計量自是有的,不過本宮更想聽聽羅衣自己如何言說。”
慕辰回過神來先是看看我,復又將眼光停留在羅衣身上。羅衣嬌小的身軀在眾人的注視中越發顯得柔弱,她仍舊如同以往般垂著頭,但雙手緊緊交握,怎生也掩飾不住內心的躁動。
“你便不為自己辯解兩句么?當日你與我說送來湯藥是皇上的意思,如今你又作何解釋?皇上斷不可能下如此旨意,那一切便是你在欺瞞,事實是否都如同黎大人所說,還不從實招來!”
我見羅衣半晌不開口,只得出聲激她,慕辰雖握著我的手,可眼神卻在我和羅衣身上來回轉換,自從聽完黎淵所言之后便沉默不語,我亦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錯。”羅衣驀地舉首開腔,在場眾人均是嚇了一跳,她是慕辰特特撥給我的宮女,全宮上下盡皆知曉,竟也參與進祺蕓謀害我之事里,想必事情絕不如想象中那樣簡單。
慕辰亦是被這一聲吸引,轉過頭來瞧她,眼光卻也只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便又回避似的看著我,面色由難以置信莫名地急急轉為一種安撫的模樣。
“誰給你準備的藥材?那藥方是誰偷走的?”我驀地出聲逼問,羅衣卻再次垂下眼簾:“都是我一人所為。”
一旁的琉璃突然出聲斥道:“壞事已然敗露你仍要說謊么?藥方失竊那日娘娘尚未將你召回,黎太醫也說了,太醫院管理甚是嚴格,你一介弱質女流又怎有那本事一次又一次偷得藥材而不為人知?皇上在此,事實到底如何還不從實招來?”我暗暗朝琉璃遞過一個贊許的眼神,若那同伙真是在我宮中而不借此機會及早鏟除絕對是后患無窮。
沉默許久的慕辰驀然開腔,眼神冷冷地看向羅衣:“還不講實話,可是活得不耐煩了么?”
羅衣震了一震,抬眼直愣愣地盯著慕辰,絲毫未曾避諱。慕辰便這樣被她看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寧熙倒是不意出了聲:“大膽,竟敢這樣直視皇上!”
羅衣唇角露出一絲說不上是何種意味的笑,有些像是自嘲,有帶著些許絕望,對著慕辰直挺挺地跪下,語聲恢復了平靜:“是我央了小程子替我偷來藥材和藥方,他進宮前練過些功夫,身子比一般人輕快,他之前因盜取宮中財物險些被亂棍打死,是我跟管事太監說情他才得以留下條性命。他年歲不大,卻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我見他正巧亦在頤妃娘娘宮中當差,也看中了他的身手,才讓他為我辦事。皇上娘娘要殺要剮我都認命,小程子不過十六歲,尚且單純,就放他一條生路罷。”
一切都如同我的猜想,果真是出了內鬼。小程子平素便不愛說話,我只道他喜靜,不想他竟會些功夫,還瞞著我做了這么些事情。我對我宮里的人一律平等相待,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想著他們,我實在沒有想到,這小程子竟這樣背叛于我,實在令我寒心。
“來人,”我淡淡出聲:“將羅衣先押下去看管起來,再去將小程子找來,待事實確認再聽候發落。”
慕辰仍舊沒有說話,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他才反應過來:“就照頤妃的意思辦。”
幾名宮婢匆忙奔過來,將羅衣自地上拉起,她眼神木然,最后朝慕辰望了一眼,邁開步子順著玉階朝中庭走了下去。慕辰并未朝她看去,而是朝我這邊轉過臉來嘆息一聲道:“好好的一場壽辰慶賀卻弄成這樣……”
我有些不知所措,方才那股硬氣忽得被人抽干了一般消失一空:“為了揪出幕后主使,我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不是有意……”
他無力地搖搖頭,努力擠出一絲笑來:“為你出了氣,朕心里亦是快活的。我們這便回鳳鸞宮罷,朕許久未能好好陪你了。”
我點點頭,他回首朝后面一眾宮妃道:“眾位愛妃這便散了罷。”
女人們喧鬧了一陣,還是三兩攜手行了禮而退,寧熙隨侍太后立在最后。寧熙朝慕辰躬身見禮,我向太后微笑躬身,太后的眼中卻驀地射出一道光來,直直盯著我的眼眸足有三秒。
“長了一歲,頤妃真真懂了許多,以前倒是哀家小瞧了你去。”她意味深長地出聲,語氣卻無一絲波瀾,我不知如何答她,只好維持著嘴角行將要僵掉的笑容:“臣妾恭送太后娘娘。”
太后呵呵笑了兩聲,寧熙亦是瞥來一個敵意的眼神,我故意不瞧她,偏過頭來正巧對上慕辰看我的目光。寧熙方才被祺蕓一陣痛罵,差點壞了大事,這下又被慕辰看我的眼神氣得半死,哼了一聲拉著太后便急急走了。
眾人盡皆散去,我才如釋重負般呼了口氣,懸了好一陣子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慕辰低聲一笑,松開了握著我掌心的手,卻不意覆上我的腰:“朕累了。”
我的臉不自覺地紅了一紅:“我們回家。”
他初初聽聞我說“回家”,先是一愣,轉瞬間便暢快地長舒一口氣:“嗯,回家……”
慕辰為了給我準備這場宏大的壽宴,加之政務纏身,這些天已是累得有些恍惚了。回了鳳鸞宮,我安頓他先行睡下,悄悄招來琉璃問道:“小程子呢,人可找到了?”
琉璃只是搖頭:“小洛子此前常與他一起,我問過小洛子,他說從娘娘赴宴離開之后,就未曾見過小程子了。”
“傳話下去,就算將整個皇宮翻個個兒,也要將他找出來,宮內尋不見,便去宮外找,我便不信找不著他。”我語聲鑿鑿,琉璃神色也不禁跟著嚴肅起來。
回房看著慕辰,許是因為太累,他挨了枕頭便已沉沉睡去,睡夢中猶自皺著眉頭,雙唇一開一合,似是念念有詞。我好奇地附耳貼近,聽得的內容卻讓我身子不禁一顫:“君傾……你原諒朕,朕當年與羅衣不過只是……她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