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聽罷,驀地仰天大笑,嚇得我倒退了兩步,后背直直頂在墻上。他眼中惡意再次升起,重拳砸在我臉邊墻上,震得柜子都輕輕搖晃起來:“頤妃娘娘莫要挑戰在下的耐心。在下一介莽夫,可沒二皇子那么好的涵養,在下便是要稱那狗皇帝是野種,你又奈我何?在下今日所言所為并非二皇子授意,包括那夜刺殺那野種,均是在下一人的主意。二皇子顧念著你,生怕你因著慕辰受傷而心下難過,是以做事總是縮手縮腳的,讓在下看著太也憋悶。他就是心腸太好,才會被你那好夫君,還有那寧家欺侮地死去活來,若不是他見著你前些日子被那狗雜種和后宮中那些女人欺侮而神傷良久,他也許會為著你的幸福甘愿終身困在宮中,才不會遣了人去通知他舅舅準備起事,我也不必千里迢迢地到京畿這兒來。傻女人,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記得住——二皇子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謀劃,你才是他最在意的人!明白么……”
我的身子瞬間僵直,表情木然,直愣愣地盯著無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續道:“你知曉你那好夫君都做了些什么嗎?你知曉寧家背地里對二皇子動了多少手腳么?你知曉二皇子這般忍氣吞聲,為了你,為了他故去的娘親,為了自己忍受了多少痛楚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憑何去懷疑二皇子的心意?”
“我沒、沒有……”我雙唇不停顫抖著,不知是震驚還是惶恐,雙手緊緊摳著墻壁,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無邪此番話前,我確是以為慕顏要對慕辰不利,甚至當無邪表明身份,證實他是慕顏的人后,我仍一度認為那夜行刺是慕顏指使。
雖心中篤信慕顏并非這樣的人,卻也難免心生疑惑,無邪一語中的,讓我從疑惑之中驀地清醒,卻又掉進了另一個走不出的泥淖中——既已知曉諸般真相,我夾在其中,又當何去何從?
“在下今日并非要娘娘您給個答案,”無邪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緩緩開口道:“二皇子既已有所動作,那不消些日子,想必亦會與娘娘坦承。在下魯莽,先于二皇子將這些事情告知娘娘,便是想讓娘娘先有個心理準備,莫要誤會了二皇子去……”
他話說到一半,只聽得外間傳來瀾夫人略帶惶急的聲音:“傾兒,傾兒……東西可已看好了?”
我聽得瀾夫人呼喚,心中一急,便要答應了去。無邪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低聲道:“告訴她你馬上就來。”
我點頭應了,依聲而答,瀾夫人的聲音這才安穩下來。無邪將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身上,語速也忽得加快:“時間不多,在下長話短說。包括岐王在內的二皇子的人都讓二皇子趁著如今夢華世家衰頹,外憂內患之際早早起事,可二皇子卻遲遲下不了決定,可好生讓我們心焦。不瞞娘娘說,二皇子實是在宮中受了太多的苦處,只是他從未與別人提起罷了。若是娘娘愿意相幫,去尋蘭芷便是,她自會告知娘娘更多。而二皇子那邊,還望娘娘暫且先別向他吐露您知情之事。二皇子并不希望將您攪合進來,在下今日所言亦全是在下一人主意……”
“傾兒……可好了么?該是回府的時候了,莫叫你爹擔心了去……”瀾夫人的聲音透過簾子遠遠傳來,我順著聲音來處唯唯相應,目光與無邪相對,他立馬換上了方才在外間那一副儒雅謙和的腔調,提高聲音佯作回應道:“小姐果真好眼光……東西做好后,在下定會親自送到小姐府上。”
他隨我一同步出內間,臉上又掛上商人特有的微笑,朝瀾夫人歉意點點頭道:“是在下疏忽,耽誤了夫人和小姐的時間,只是在下難得一見小姐這般對這些首飾玉石頗有見地的人物,忍不住多交談了幾句,還望夫人勿怪。”
我急忙過去攙著瀾夫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先生那塊玉石可算是難得一見,若能得其中一塊而雕成飾物,定是華美絕倫,不遜皇家任何珍寶。”
無邪與我眼光相對,戲謔地挑了挑眉,轉身將包好的兩樣物事遞到我手中:“這兩樣東西小姐收好,有何需要盡管再來,在下隨時恭候小姐大駕。”
當我揣著兩樣飾物出得店來,回首望去,無邪倚著柜子饒有深意地遠遠看著我,從袖中抽出那管“瓊瑤”放到唇邊輕輕吹了起來,那音調隨著我離去的腳步漸漸淡去,可卻讓我覺得分外熟悉,依稀辨得便是蘭芷那日所唱的家鄉小調。蘭芷那日那滿是幸福和回憶的神情我仍記憶猶新,無邪今日再次吹起,讓我不由覺得奇怪——難道他們二人之間,也發生過什么嗎?
回得府中,我遣散眾人,將那翡翠墜子交予瀾夫人道:“這墜子煩請娘替女兒暫且保管,待得為雩煙覓得個好人家,便替女兒送了給她罷。”
瀾夫人接了去,眼光先是打量著那墜子,復又抬眼望著我道:“傾兒,為娘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牽過她的手微笑道:“娘這是說的哪兒的話,跟女兒何必這么客氣?有話直說便是。”
瀾夫人頓了頓,似是斟酌了一番方緩緩開口:“兩年前,那是皇上欽點要你入宮伴駕,我們縱是不舍也不敢抗旨不尊,皇權至上,誰又能左右得了皇上金口一開?如今你貴為皇上身邊最受寵的妃子,也有了一句話便決定人一生命運的權力,為娘的看在眼里,心里卻、卻……娘只是個沒什么見識的婦道人家,雖知曉你在宮中生活不易,自是不能如往日那般心無旁騖,這心里頭卻總覺得這樣、這樣……”
她雖說得吞吞吐吐,我卻也大略聽得明白,不由接口道:“娘是覺得女兒今日也如昔年皇上一般,亦是一句話便定了旁人的命運,未免太過決斷?娘覺得女兒變了,不如昔日單純,思慮的東西多了許多,便不是娘心中的那個君傾了是么?”
瀾夫人先是點頭,復又搖頭,這樣來回了好幾次,終是深深嘆息一聲,拉住我的手道:“是娘不會說話,傾兒你莫要在意。”
我撫著她的手背,與她四目相視道:“女兒明白娘的意思……女兒答應娘,不管外物如何更迭,女兒永遠都是娘心中的那個傾兒……”
瀾夫人微笑點頭,愛憐地摸了摸我的臉頰,我回給她一個笑來道:“至于雩煙……她長居府中并未多見外人,女兒相信她對哥哥僅是一腔執念,若是她自己又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女兒自當將其許給她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