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芷眼神亮了亮,隨即垂下頭有些羞澀道:“之前聽聞娘娘喜好音律,旁的東西只怕娘娘都看不上眼,這才想到將這管‘玲瓏’送了給娘娘,娘娘喜歡便好,一管小小竹簫,可比不得皇上為娘娘備下的驚喜?!?/p>
我呵呵一笑道:“一管簫的名字也起得這般雅致,還真真對我的口味。你也懂得音律么?”
“豈敢言懂,不過是單純喜歡而已……那管‘玲瓏’也是臣妾先前偶然得人所贈,臣妾心覺留在臣妾手中亦屬暴殄天物,不如贈給懂它之人,逢著娘娘壽辰,這才算為它找著了正主?!?/p>
我擺擺手道:“正主還真不敢當,我雖喜好音律,卻也與你一般不擅這些樂器。若你不介意,我想將‘玲瓏’轉贈給我一個于音律一道猶擅,更長奏琴吹簫的朋友,為它找到真正的主人,你看可好?”
她面上閃過一絲我看不明朗的神色,不似猶疑,倒像是有些驚訝一般。她很快卻將表情斂去,換上一抹微笑道:“既已贈了給娘娘,自然由得娘娘處置。只是臣妾有些好奇,娘娘的那個朋友是宮中的哪位?若是娘娘方便告知,臣妾也想與之結交一番,也好打發這宮中長日。”
我差點便將慕顏的名字脫口說出,又堪堪咽了下去。慕顏的存在對于整個皇宮來說總是諱莫如深,親近如琉璃都不愿與我提起慕顏的存在,更何況與這個本無多少交集的蘭芷。
“他、他不喜姓名被旁人知曉,也不愿與外人相見?!?/p>
蘭芷面上有些不解,卻還是帶著些抱歉道:“是臣妾冒昧……”
二人沉默一陣,琉璃已然端著酸梅湯而來,替我們二人各斟了一碗。我端起碗當下喝干道:“喝一些總能消消暑氣。”
她猶豫了一下,終是與我對視一笑,仰頭將整碗飲盡:“臣妾多謝娘娘?!?/p>
我搖搖頭,慘然一笑道:“你們可是都將我視作洪水猛獸?”
蘭芷一愣忙道:“娘娘說的哪兒的話,臣妾并沒有……”
“我與你雖未曾多聊,卻心中總覺你我性子原該極為相投。我還記得那日也是在這池邊,見得你行于柳蔭下淺聲哼唱的樣子,那時便覺得你雖看著柔弱,心里卻透露著一股達觀。可為何今日一見,你眉間卻多了分隱憂和懼意……你是害怕我,還是……”
她攔住我的話頭道:“不是的……雖然她們在背后議論娘娘當日一舉揭發祺蕓和羅衣,均言娘娘手腕過硬,隱隱有寧太后之風,可臣妾明白,娘娘不過是迫于無奈才會出此下策,不然娘娘怎不干脆賜她們一死,對她們趕盡殺絕以絕后患?憑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論明著暗著下手,皇上又怎會說娘娘半句?娘娘既不如此行事,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么……”
我苦笑一聲道:“未想這宮中倒還有人明白我?!?/p>
蘭芷眨著雙眸,眼光與我相對:“明白娘娘的人定不止臣妾一個,就如娘娘那個朋友,便一定會明白娘娘?!?/p>
慕顏么?忽得想起那日朝黎淵要藥方之時黎淵冷不丁冒出的那句話,我心里便不由開始忐忑。如慕顏那般淡泊,必是不屑這等心計,不知下次與他見面,他又當如何看我?
沉思半晌,還是蘭芷輕輕拍了拍我,我方才回過神來。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我道:“娘娘……可是臣妾不該提娘娘那個朋友?”
“不……我只是在想,他若真的明白,那便再好也沒有了?!?/p>
“娘娘似是很看重這個朋友……娘娘莫怪,臣妾只是單純地好奇,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會讓娘娘這般在意他的心意……”蘭芷語聲雖低,卻像一顆大石投入心湖一般在我心里發出“撲通”一聲,震得我有些晃神。
蘭芷所言出于無心,倒讓我驀然醒轉,我心里雖知慕顏心思,卻一直將他當做不同于琉璃、瀾蒼的知交,他雖不知我知曉他心中所想,面上卻仍對我以禮相待,這讓我更是感激。我自問心中唯有慕辰一人,但慕顏在我心中究竟是以一個怎樣的面目存在,卻讓我也有些模糊起來。我在他面前可以做最真最初的自己,卻也想在他面前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我在意他的看法他的眼光,看他難過我也會跟著悲傷,忍不住想要幫他一把……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什么?難道,我對慕顏竟也懷了什么不純的心思么?不,這絕不可能,我只將他當摯友而待,這些只不過是出于對朋友的關懷和在意,并無其他……
我努力在心里說服自己,手指緊緊絞在一起,連蘭芷叫我的聲音都沒聽見。琉璃見狀忙道:“娘娘你這是怎么了?蘭主子叫你呢……”
我“啊”了一聲急急抬起頭來,見蘭芷奇怪地盯著我看,我朝她歉意一笑:“許是這天兒太悶,讓人不由犯困,這神兒也就總是亂跑?!?/p>
她擺擺手回給我一個笑,顯是并未介意,我又斟了一碗酸梅湯道:“我還一直記得妹妹當日在池邊哼的那首小曲兒,曲調甚是清新,不知妹妹能否為我唱上一唱,讓我也飽飽耳福?”
她初初仍有些怯,見我盛邀,方才應承下來。她靠著亭柱,微瞇了眼,午后陽光斜斜打在她側臉之上,渾身透出一種幸福的模樣:“高高山上一樹槐,手把欄干望郎來。娘問女兒你望啥子?哎……我望槐花幾時開……”
蘭芷撫著肚子輕輕哼唱著,好像周遭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一曲唱畢她才睜了開眼,臉微微紅了紅道:“臣妾獻丑了?!?/p>
我撫掌笑道:“妹妹客氣了,聽多了那些正兒八經的曲調,偶爾聽聽這些民謠倒也覺分外悅耳。不知這歌謠叫個什么名兒?”
“這是臣妾家鄉那邊的一首小調,名喚‘槐花幾時開’?!?/p>
“歌中女子可不是在問那槐花何時才開,而是問那情郎何時才來罷……”我與身旁琉璃調笑著,眼光斜斜一瞥,卻見蘭芷神色有些奇怪,抿了抿嘴,端起桌前那碗酸梅湯一口口喝著,似是有些尷尬一般。
“妹妹家鄉何處?”我故作不經意問道,蘭芷先是一愣,方才擱下碗恭謹答道:“臣妾是西南那邊兒的人,地遠又偏,說出來娘娘也不曉得?!?/p>
這倒與洛琬告訴我的無甚差異,只是她話語中有意無意的規避讓我不免覺得奇怪。西南那邊離南疆已然不遠,慕顏的舅舅岐王襄原長年在那戍守,幾乎與劃地為王無甚差別。想起瀾蒼臨行之前與我所言襄原方面的異動,以及眼前蘭芷若有若無的回避眼神讓我不由將她與那岐王聯系起來。他們會有關聯嗎,還是我小題大作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