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由我狼狽地跌坐在冰冷的玉階上,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袍袖一甩,大踏步地離去。入了秋的夜晚冷得我汗毛直豎,唇齒直打戰,可從頭到腳的疼痛讓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眼淚如泉涌般從眼眶中無聲涌出,我呆呆地凝視著慕辰背影消失的方向,半天回不過神來。
“娘娘?”耳邊驀地響起琉璃的聲音:“地上涼,快起來啊……”
她使勁將我從地上拉起來,視線聚焦在我已然涕泗橫流的臉上,驚得她瞳孔驟然放大,忙不迭掏出帕子替我擦拭:“這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我輕輕扯了扯嘴角,低聲喃喃道:“是我該死,這么重要的日子我卻……他記恨我也是應該,可他為何、為何要將我禁足,他……”
琉璃驚呼一聲道:“皇上他、他下令讓娘娘禁足?這又是為著哪般?”
我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這鳳鸞宮里除了水月再沒有人知曉我與慕顏相交一事,這般貿然說了給她,不知她該有多么訝異,只得閉了眼深深嘆了口氣道:“琉璃,莫要多問了,先扶我進去罷……”
她乖巧地點點頭,輕輕攙扶著我一步步朝殿里挪動,可我似是右腿扭到了,一步未走穩,牽連著琉璃也差點跟我一起摔倒。她忙不迭上前察看我的傷勢,我的眼淚卻再次不爭氣地朝外涌著。
她面上顯是慌了,不知是該先拉我起來還是先安撫我的情緒替我拭淚,她嘴中喃喃念叨著關切之詞,努力想讓我的情緒鎮定下來,可我心里明白,那個讓我跌倒在地的人不來拉我一把,縱是我現在站起了身,心里那塊殘缺仍是會存在,那個坑也永遠都抹不平,這受了傷的右腿也是永遠都好不了的。
扶我在榻前坐好,琉璃從柜中取出傷藥來替我細細涂抹,從手掌上的擦傷到右腿的扭傷,每一處都細細擦拭揉捏,痛感霎時便緩解了許多。
“娘娘和皇上這般鬧矛盾也不是一回兩回,皇上他九五之尊,您便如之前那般跟他道個歉,皇上斷沒有不原諒您的道理不是?”琉璃手中并未停止按摩,目光與我相交織,眼中滿是心疼:“我還記得上回娘娘與皇上置氣自傷的樣子,誰看了不會心疼呢?娘娘可得答應我,這回萬不得再去飲酒自苦……”
我苦笑一聲道:“我知你疼惜我,可是……這次的事兒不是我一句道歉,或是如上回那般以柔克剛便能解決得了的。”若說上次的我仍是那般鋒芒畢露,得理不饒人,這回的我已是在他動怒之際便即俯首認錯,他尚自連一句軟話都不肯說,離去得那般決絕而毫不猶疑,如果我當真交待了那些事情,交待了那些斷不能見天日的真相,天知道他又要掀起多大的波瀾,惹出多少條人命。可我若是不說,難不成真的要在這里禁足一輩子不得出,連他……也再見不到了?
琉璃見我一臉愁容,只得巧言安撫道:“圣意難測,也許明兒個皇上便回心轉意,親自接娘娘出去了呢?皇上疼惜娘娘那是宮中上下盡皆知曉的,娘娘要對皇上有信心才是啊。”
信心?經歷過這么多的事情,我再也不敢夸下海口我對他的信心一如往日。若是放在之前,我定有十足十的把握,不論我怎么厭棄他、嫌惡他,他都不會跟我計較,反而還會想方設法地讓我開心起來,但今日的我們早已不同以往,他離了我不一定會百般念想,甚至連這樣無限期不見面的話都能說得出口,我卻像與他調換了個位置一般,昔日那般高的心氣兒漸漸被磨平,換做了如今的低聲下氣……
思緒翻涌,我不禁倒抽了口涼氣——此情此景,與我和阿嵐當年又有什么分別?如今的我,真的又要重蹈當年的覆轍了么?我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可我卻壓根無法阻止自己繼續這樣下去。
見我兩眼空洞地盯著地面,琉璃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擔心開腔道:“娘娘莫要這樣,有什么難處都可以跟我講啊……”
是啊,如今我還能跟誰說呢?水月是慕顏的人,她雖對我一腔赤誠,但自也不會贊成我將那些秘密毫無保留地說給慕辰以期換得我的自由;鏡花聰穎有余,謹慎不足,說與她知曉多半只會壞事;瀾蒼在外久久不歸,就算他回來我也是見不著他,現下身邊能讓我信任,能幫我出主意的便只有這個最貼我心的琉璃了。
我嘆了口氣,拉她在我身邊坐下,輕聲開口道:“去年你在驛館受傷,我曾答應過你,一定會找出兇手為你報仇,卻因著些緣由,遲遲未曾告知你真相。初初我只想著,那傷了你的人并非有心加害,且上天垂憐,你的傷勢業已大好,多作計較只是無謂,但事情越來越多,越發繁雜,我想瞞也是瞞不住的,現下也是時候告訴給你了。那個害你受傷的人便是……”
未及我開口,她的神色驀然變得慌亂起來,慌忙擺了擺手道:“娘娘、娘娘……事情都過去了,我、我并不想計較這許多,娘娘千萬不要因此而、而將她……”
我不解地看向她,她抿了抿唇,不安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自己的舉措十分奇怪,當即便住了口,低低垂下眼簾。
“我若有殺她之心,早先便告訴慕辰了,何必等到今日?”我望著她有些膽怯的臉道:“琉璃,你可是也有事瞞著我?你……認識那人對么?”
“我……”她似是被我的問題一下擊中,忽得抬起頭來,目光恰好與我相對,眼中滿是慌亂。她向來是個說不得謊的人,每每說了違心的話,眼光總是會這般游離。
我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今日既是打算與你說些心里話兒,便也不希望你也來瞞我些什么。你知我不會與你計較,不論你瞞了我什么,我都不會在意。”
“娘娘……”她嘆息一聲,頓了一頓方道:“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好瞞娘娘的。娘娘定是見過珠璣了是不是?眾所周知她是瑤光殿瑾王的貼身侍婢,可并無人知曉,她……是我的親妹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雖猜到了幾分,但猶自不及從琉璃口中說出來這般震驚:“珠璣她……竟是你妹妹啊,那為何我從未從你和她口中聽得你們對方的事情,你們進得宮來,又為何沒了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