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淵跟在我身后,見我面色凝重沉默不言,他深嘆一聲道:“老臣未想到,娘娘竟與岐王派入宮中的細作感情如此之深……”
我呵呵一笑,停了腳步轉頭看他道:“很奇怪么?”
“不……”他搖了搖頭:“老臣只覺欣慰。蘭嬪娘娘雖死無憾,會有人完成她進宮的使命。”他與我已然太過熟悉,既有慕顏昔日之言,他便與我心腹一般無疑,他毫不避嫌地與我對視,如此直白地講出他心中所想,老謀深算的眼中透露著一股期許和了然。
“大人太過高看了君傾……”我微微別過頭,月光灑在我的身上,襯得我的臉色越發沒了血色:“雖說二虎相爭必有一亡,可我不想再看見有人為此流血犧牲……慕顏他、他也必不希望如此……”
黎淵撫須道:“都道醫者父母心,老臣瞧著娘娘比老臣更加擔得起這句話……不錯,二皇子他確是這般想,所以才遲遲未有所動。可世道殘忍,并非我敬你一尺,你便當真會敬我一丈,我不欲要你的命,可未必你不會想要我的命,斗個你死我活是必然的結局,不是娘娘不想看見它發生它就不會發生的。”
“所以慕顏不欲動手,慕辰也會搶在他之前除掉這些他和岐王的人。”我慨嘆一聲,輕輕搖頭,黎淵接口道:“這便是帝皇之道,皇上其實做得很好。說句大不敬的話,在老臣看來,他甚至比先皇,比二皇子都適合坐這個位置,只是……”
“慕顏未必肯坐,但背后總有人逼著他去坐,慕辰未必肯走,但也總有人處心積慮要將他拉下來。個人抉擇不同,也并沒有什么對錯,往事無法挽回更改,那維持現狀就不好么?為何要弄得這般血腥殘忍,我、我實在……”
“娘娘心中并非不明白這個道理,那又為何不欲接受,不欲做出那個抉擇?”黎淵沉聲開口,字字擲地有聲,我啞然半晌,當再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我仍想不出一個理由去回避抵擋。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答他的話,繼續朝鳳鸞宮走去,他只得默默跟在我身后,再也不好開口。
行至宮門口,黎淵住了腳步:“娘娘,恕老臣多言一句……這宮中怕是要變天了,娘娘若不盡早做出抉擇,老臣只恐娘娘會……”
我苦笑一聲道:“再怎樣也慘不過蘭芷,慘不過蕓貴人,慘不過羅衣不是么?我來到夢華本也就是個錯誤,若是這個錯誤真真能得到終結,我也沒什么好遺憾心傷的了。”
他額頭的皺紋因思索聚成了一團,我知并未完全聽明白,卻也不能跟他解釋太多,只是朝他揚了揚手道:“君傾多謝黎大人今日前來與我同送蘭芷最后一程,君傾承情。”
黎淵拱手施禮道:“娘娘萬勿這般客氣了。”
“那君傾就不送了。”
“娘娘留步。”黎淵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背著藥匣匆匆離去,我轉過身凝視著夜色中靜默的鳳鸞宮,深吸一口氣朝殿內而去。
邁入殿中,只見幾個丫頭局促不安地侍立在兩側,正中座椅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慕辰。他抬眼看我,我亦直視著他,二人相顧無言,面色都沒好看到哪里去。丫頭們發現我們神色間透露著古怪,不敢再多待,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齊齊朝殿外退去,順手替我們帶上了門。
“怎么把羲禾帶到這里來了?”他站起身朝我走來,出乎我意料地并未問我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卻先提起了羲禾。我努力扯出個微笑來道:“羲禾眼睛不好,容玥病了大半年也未痊愈無法照料孩子,棠梨宮本也濕冷難耐,不利于她生活,我便想著將她帶到我身邊先養上兩年,待得容玥病好了再將羲禾還給她。事先沒跟你說一聲,是我行事不周了,你可別生我的氣……”
他牽過我的手將我拉到他身邊:“朕怎會跟你生這個氣,知你與羲禾投緣,容玥那女人朕素來不喜,把孩子交予你帶再好也沒有了。”
“這件事你不生氣,那索性再送我個人情,讓容玥從棠梨宮中遷出來另擇一宮居住罷。那里著實潮濕陰冷,不適合養病的……”
他看著我求懇的眼神微微嘆了口氣,眉間神色緩了緩,語氣卻仍不改涼意:“遷出棠梨宮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朕著實看不慣容玥那女人的行止,如她那般潑婦,就活該受著折磨。”
“別這樣……”我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別那么狠心,她好歹是你的女人,也為你誕下了羲禾……”
他皺眉瞧我:“你是在怪朕心狠了?”
他面色變得太快,我一時語塞,連忙搖頭:“我、我沒有……只是……”
“罷了,”他拂袖轉身,沉聲道:“你這心軟的毛病早晚得害了你……朕便依了你的意思就是。”
我微微一笑,從后邊擁住了他:“慕辰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很好很好。”
他被我這么一環抱似是有些出乎意料,身子不由顫了一顫,用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手背:“那你的意思是朕別的時候便不好了?”
“不是……”他將我拉到他面前,我直視著他幽黑的雙眸輕聲道:“只是我更喜歡溫柔時候的你,心軟時候的你,微笑時候的你。”
他聽罷并未如我想象一般朝我一笑,而是皺了皺眉,搖頭道:“這樣的朕,還如何去做這個皇上?”
我的眼光驀地黯了下來,努力斂住滿目的失望唯唯相應道:“你說得也對……”便即輕巧地從他懷中掙開,行至桌邊去斟茶,可心思卻游離不定,茶水小半都灑在了桌上。
慕辰他果真還是在乎這個不屬于他的皇位啊,他越發意識到了權柄對他的誘惑和重要性,甚至不惜與殺他父母的仇人,他素來厭憎的寧家合作,信**熙身邊的奴婢,任由太后下手除掉蘭芷,矛頭再清楚不過,最終指向的是瑤光殿中的慕顏。若說現下這些仍是小打小鬧,那真正的交戰爆發之際,又該是何等慘烈?我還能坐視不理么?
“茶要溢出來了。”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邊驀地出聲提醒,我急忙抬起手腕,尷尬地沖他一笑,他無奈嘆息道:“在想些什么?”
“沒……”我尷尬地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口中跟他打著哈哈,可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驚得我手中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別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