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什么意思？”我不禁疑惑出聲，就連慕顏亦是滿面不解，目光聚焦在瀾蒼身上。
“不知你可還記得當年在行宮宮宴之上，蕭陵沖撞過你一事……”見我點頭，他嗯了一聲沉聲續道：“慕辰只怕不會將自己的那些算盤告知給你，他當時便已知蕭陵是寧家黨羽，遂授意于我，在宮宴之上尋機將其下獄懲治好打擊寧家。事情一開始進行得還算順利，只見蕭陵一步步入套，卻不料被你出言打亂了。慕辰當時不好說破，計劃只得被迫中斷，而寧家事后亦有所覺，不就尋了個機會趁著你二人起了沖突，便將蕭陵之女蕭茜送入宮中來分你的寵么？蕭陵那時便已對你有所不滿，誰知其女又在宮廷紛爭中失了性命，而慕辰從中再次作梗，便讓蕭陵自此脫離寧家，轉而投向他的陣營，所以我說蕭陵對你和皇家多有不滿，不效忠亦是情理中事。”
我靜靜聽他說完，思忖片刻反問道：“就只因為這個么？他若記恨于我，我親自登門向他賠罪便是，只要能讓他能為慕顏所用，我低一低頭又算什么。”
“當然不止這些……”瀾蒼頓了一頓，目光投向慕顏，似是有所猶疑，慕顏看出他的異樣，只是擺擺手道：“盡管說便是，當著傾兒的面無須顧及這許多。”
瀾蒼這才稍稍釋然，點了點頭開口續道：“慕辰上治無方，導致地方橫征暴斂，百姓對于此早有怨言，皇上以此為名起事討伐，這是全天下都知曉的。只是個中情由，慕辰的身世之謎，皇室的血脈秘密，這些都只有我們少數人清楚而已。蕭陵自不例外，他只道皇上密謀造反，得位不正，就算慕辰死了，皇位也應該由其獨子慕忻來坐，而皇上命無邪將孩子帶走，明擺著便是鏟除慕辰血脈，排除異己……”
“照你這么說，不知者不罪，他不過是脾氣犟了些，倒也怪罪不得他。”我嘆息一聲看向慕顏，慕顏亦是輕皺著眉，無奈接口：“慕辰身世秘密可謂皇室丑聞，是斷不能泄露出去的，既是無法向他說明一切，為今之計也只得將其繼續拘禁在府上了。”
“等等……”我忽得心生一計，二人不約而同朝我看來，我詭笑眨眼道：“是人便有軟肋，蕭陵縱是再犟，只要我們抓住他的軟肋，他也只得向我們低頭了不是么？”
慕顏輕柔一笑，捏了捏我的臉：“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此事交給我來做好不好？”我嘻嘻笑著朝他嬌語，抓著他的手不住搖晃：“不出三日，我讓蕭陵自愿穿上官服前來上朝。”
能替慕顏分些憂，至少讓我覺得我這個皇后不是那么沒用，他尚有折子要批，又看出我前來必是要尋瀾蒼有事，便將送瀾蒼出宮之事托了我來做。自紫宸殿而出，我卻是折往相反方向，瀾蒼滿面疑惑不知我所欲何為，卻也沒有出聲，只是默默跟著我一前一后順著小徑左拐右拐，不消片刻便走到了蘊華池邊。
“去看過琉璃了？”我背對著他站在水畔，他便陪著我靜靜立著，卻未想著我突然發問，瞬間愣了愣，待得反應過來這才點了點頭：“你知不知道她……她已活不了多久了？”
我轉過身來定定看他，卻不料他面色竟沒有我想象中的驚詫不已，倒是氤氳著一片深沉的惆悵，雙唇緊抿成線，一聲也不吭。
“我想了很久，雖也曾試探過你的心意，但畢竟沒有正式問過你，沒有得到你一個確切的答案，我這個決心還是無法輕易就下……”
話至一半，我饒有深意地遞給他一個眼神，他卻有意識地堪堪避過，嘴邊瞬間掛上了淡淡一抹笑，看似隨意地接口道：“你如今已是貴為皇后，又何須征詢我的意見，又還有怎樣的決心下不了呢……”
“這畢竟是關乎你和她的終身大事，”我被他帶著無謂的態度弄得有些惱，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嫁給你是琉璃一輩子的心愿，但我從一開始就不想強迫你，更不會讓你因為我而勉強去接受任何你不喜歡的女子。所以琉璃她一直在努力，努力讓你喜歡上她，我也一直在等，等你真正選擇接受她的一天。如今她已沒多少時日好活，我也再等不下去，無論結果如何，今兒你須得給我一個答案……”
“答案……我早就給過你了不是么？”他輕輕一嘆，避開了我的視線：“在我去北疆之前我便說過，若我能平安歸來，當娶她為妻，而那日你在她榻前所說的那番話，我不也應了你么？”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逼得他與我四目相視：“這些話可都是你之真心？”
他眼底滿是惆悵，卻仍是擠出了一個在我看來異常違心而難看的笑來答道：“當然。”
我哼了一聲放開了他，轉身一拂袖便要離去，他卻驀地喊住了我：“君傾……”
如今宮中除了慕顏，再無人喚我的名字，乍聽他這么一叫，倒讓我有些不習慣起來。我怔了怔轉過頭去看他，他卻背對陽光，讓我再難看清他的表情：“……問完最后一個問題我就走。”
“嗯？”我歪著頭示意他繼續說，他卻只立在原地默然望著我，半晌方開口道：“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我與他遙遙對立，看著他高大的身形在陽光下拉扯的長長影子，時間仿若開始倒流，他亦回到了那一年我初初見他時，那個害得我差點再次掉入池水中，卻又在危急時刻將我護得緊緊，滿面威嚴和憐惜的少年將軍。這么長時間過去，人心幾變，世事無常，唯有他卻仍癡癡，堅守著他心中那個永遠也抵達不了的幻夢，我不知是該笑他傻，還是該嘆這命運的作弄。
“答案我也早就給過你了不是么？”我朝他輕勾唇角，劃出一個飛揚的弧度：“讓你的心里，住進另一個人。”
蕭陵府邸離皇宮倒不算遠，我只帶了敏兒隨行，叫人備了車馬便出了宮。看得出慕辰之前還是頗為重視他的，府邸修建之華麗倒不亞于寧家，我撩起車簾抬了抬手朝敏兒示意，她點了點頭，上前叩響了門環。
不消片刻，一個仆役伸頭朝外看來，敏兒立馬肅嚴面色道：“我家主子有事要見蕭大人。”
“你家主子是？”敏兒一個閃身快步行至車駕便將我扶下，那仆役眼見我的裝扮當即明了，直嚇得不住哆嗦，連門都未關忙不迭跑入了府中。我輕笑一聲徑自邁入院子，循著那仆役不住呼喚蕭陵的聲音，順利地摸到了蕭陵的書房，敏兒替我將半掩的門推開，只見蕭陵眼中驚詫滿滿，身邊仍立著那發抖不已的仆役。
“蕭大人，好久不見了。”我揚起下巴，眉梢一挑，朝他眨了眨眼。
蕭陵冷哼一聲，將手中茶盞使勁磕在了桌上恨恨道了句：“狐媚子……”
他素來看我不過，此刻倒也不用與他多作計較，我揚了揚手，敏兒當即會意，連同那仆役一同退了出去，將門也一并帶上。
我收起那副笑顏，肅然盯著他良久正色道：“大人做了這么些年的臣子，難道還不懂得君臣之道么？該有的禮數想必用不著本宮來教罷。”
“哼……你倒不如一刀殺了我！我就知道你狐媚惑主，妖言亂世，果不其然先皇之朝在你手中顛覆，先皇之子如今不知所蹤，就連我女兒之死也與你脫不開干系！如今你又是使了什么妖術，讓那個皇上為了你連六宮都廢了！你今日到我府上來，到底還想得到些什么！若是想讓我在你面前奴顏屈膝，那是休想！”
他高聲斥罵，似是將這么長時間壓抑的怒火統統釋放出來了一般，我只作沒聽見，斜斜睨了他一眼在桌邊坐下，順手拿過他的茶盞，斟了杯茶遞到了他面前輕笑道：“大人且喝上杯茶潤潤喉，歇上一歇再罵不遲。”
“你！”他被我直噎得啞口無言，如同一只野獸般不住喘著粗氣，怒目瞪著我。
“大人別這樣看著本宮，本宮今日前來，是向大人致歉來了。”我毫不懼他刺目的眼神，面色依舊淡淡，拿起另一只杯斟上茶朝他迎了迎道：“蕭茜在宮中確是受了委屈，個中情由如今倒也沒有細說的必要了，而昔時本宮頂撞過大人，如今想來確也后悔得很。一切皆如過眼煙云，專注眼下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本宮今日以茶代酒，還望大人海涵，飲下這一杯，往事盡皆一筆勾銷，大人以為如何？”
“說得容易！”他大喝一聲，將手中茶盞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皇后娘娘憑什么認定我蕭陵會答應！”
我自顧自將杯中茶飲盡，淡然瞟了他一眼：“不知大人可還惦著蕭茜唯一的女兒，您那外孫女莧瑤？”
“什么！她……那孩子還活著？你竟然沒害死她？”
我冷哼一聲背轉過身：“本宮何必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
“孩子現在在哪兒？”他強作鎮定地開腔，聲音中卻仍是難掩激動。我轉頭睨著他卻不答話，直看得他面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眼中的怒意由有到無，直至化作了一絲無奈：“娘娘要怎樣才肯說？”
我掩口輕笑，聳聳肩道：“大人心里清楚，何必來問本宮？”
僵持良久，忽聽得一陣重拳砸在桌上之聲，我緩緩抬眼，只見蕭陵滿面頹然，重重一嘆道：“罷了罷了！便答應你一筆勾銷便是！”
“還不夠……”我沖他搖了搖手指：“大人混跡官場多年，想必比本宮還要清楚，凡是交易，哪有這般好談？”
“你還想要老夫怎樣！”他又開始不耐起來，卻奈何被我抓住了莧瑤這個軟肋，讓他再難恣意發怒。
我呵呵一笑朝他一挑眉：“其實這件事對蕭大人來說再簡單不過，只要大人答允，本宮不僅將莧瑤如今所在告知，還會答允大人每月可以見她一次……大人自當知曉，莧瑤身為前朝公主，身份之敏感不必多說。若大人也想保得她一世平安，那最好還是與本宮合作，否則本宮當可命人將莧瑤也如忻兒那般帶得遠遠，縱是大人再神通廣大也找她不到。當然，若是本宮哪一天煩了，亦可將這娃兒直接斬草除根免了后患，到時候大人和本宮都不用再為之操心，豈不快哉？”
“你！你這女人好狠的心！”他氣得雙眉倒豎，一副恨不得將我吃了的模樣。我連忙倒退兩步，朝他一攤手續道：“本宮不過一句假如，大人又何必當真？一切選擇權盡在大人手中，如何行止，還要大人明智作決。”
他沉默良久，雙眼幾閉幾睜，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聲音聽來甚是滲人，半晌方見其使勁一拍桌，朝我沉聲道：“要我做什么事你盡管說！”
“敏兒！”我朝屋外一聲呼喚，敏兒乖覺地進了屋，手中早已捧好了我讓她備下的官服。我示意她將衣裳交到蕭陵手中，朝他淡然一笑道：“右相大人，皇上看重你一身才華，是以始終不愿動你分毫，他以仁德服人治國，我亦不愿去做一個毒婦讓你們這些臣子看他的笑話。大人的不滿盡可以發泄到本宮身上，可皇上一心為民，卻遭大人一意否定，這對皇上本身便是一種不公。方才那些話，大人當作是本宮的威脅也好，請求也罷，本宮初衷不改，只是想請大人能為當今君上，為夢華百姓再盡一份心力，就當作再給皇上、給大人自己一個機會，若是皇上言行有違德行公道，大人大可那時再辭官引退，誰也再不會強求大人任何。”
他捧著那身官服愣愣站在原地，面上凌厲漸漸斂去，換上了滿目的復雜神色。我見他并未再拒，更是安下心來，朝敏兒一揮手，撂給蕭陵最后一句話：“本宮給你三日好生思索，大人是個識時務的人，想必定會做出最好的選擇……三日之后，本宮期待在宮中與大人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