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回京吧。”白慕秋走回到白家的馬車,掀開車簾向呂香憐說。
呂香憐剛好把兒子身上的衣服換好,見她回來,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白慕秋接著轉身,要走到駕座那里,準備駕馬車。
“慕秋。”呂香憐急切地一喚。
白慕秋轉回來,唇角一揚:沒想到她馬上能把慕秋的名字叫得這么順口了。
呂香憐一時,又是怔怔地看著她的玉顏。
當年自己產下雙胞時,有得道高僧路過白府,為雙胞預言:稱女嬰名為慕秋,男嬰名為云秋。白慕秋,將會成為文曲星君下凡,與開國丞相齊名。高僧留下這話,不留姓名便走。他們夫婦想著或許自己聽錯了,哪有女兒進朝做官的先例,哪怕開國丞相都沒有。因此,把男嬰取名為慕秋,女嬰取名為云秋。結果,兒子自從十歲那年不幸跌入湖泊后身染重疾,到現在都沒能醒來。如今,是女兒救了全家。
不。這人,不是她溫婉的女兒。
呂香憐警醒自己,將手里拿的布包敞開,露出了一塊玉米餅,說:“慕秋,你餓了吧。吃點這個。”
白慕秋看著她手心這塊玉米餅,才巴掌大,卻被她如此小心翼翼地捧著。驀然一醒,抬頭再望:呂香憐五官美則美矣,然面黃肌瘦,明顯是平日里三餐都不能飽腹的人。
一個前丞相夫人,竟然落魄到這個地步?!
“你吃吧。”白慕秋回身,以命令的口氣道。
呂香憐一怔,繼而急著跳下馬車追她:“慕秋,娘不餓。你出去又回來,必定辛苦。”
“站住。”白慕秋回首,冷冰冰地看著她,“我讓你吃就吃。你要是餓暈了,會給我增多一個包袱。”
呂香憐臉色一白,捧著玉米餅的蔥蔥玉指哆嗦著。
白慕秋可沒空去瞧她自我哀憐的神色。女人,心腸太柔弱,在這世間絕不是好事,尤其他們還有邵易飛這樣狠辣的對手在。呂香憐既然是她在這里的母親,她必須教會呂香憐懂得這一點,以防將來被人利用。
將另一匹馬拴上了馬車的馬頭。
白慕秋坐在最前面的那匹馬鞍上,牽拉著后面的馬車。馬蹄慢悠,白慕秋幾乎要合起眼來,享受這最后一刻的悠閑。
馬車到達東城門的時候,正好,旭日從東方升起,條條金光破開云霧,讓騎在馬鞍上的玉影籠罩一層淡淡的金輝。
下了三天三夜的雪,竟是在這時候停了。
城門大開,早有兩列應是宮內禁衛的士兵守在城門兩側,似是要為她護駕。
白慕秋一眼,便是尖銳地發現在禁衛軍前面向她恭謹跪著的昊然。
陣勢這么大?與她在白家當大小姐時沒有區別!
白慕秋在馬鞍上悠悠地左右微擺身體。每次,她在白家遇到這種接受萬人觀賞的局面時,唯一的感覺是——想睡覺。
京城內,所有人都聽見了白慕秋蘇醒的消息,也都知道白府昨晚失火,白慕秋被追殺。現在,白慕秋歸來了,這個被預言為文曲星君下凡的丞相,能帶給他們西魏什么?
城內由東城門通往皇宮的大道,數十萬民眾擁擠在大道兩邊,筑成了兩道厚達幾十層的人墻。萬巷人空,萬眾翹首,數十萬雙眼睛,聚焦在安靜空曠的城門那里,能升起一個燃燒的太陽那般炙熱。
人們想象著,這仙君下凡的丞相,最少也該是像邵易飛將軍,錦衣玉冠,騎著高頭寶馬,被威武的士兵護駕,被文武百官朝拜,儀仗輝煌,浩蕩的聲勢一旦入了城門,萬民皆被聲音震住,不自覺地下跪。
可是,今早萬民等了許久,怎么不見有儀仗出現?
不,別說儀仗,就是一個常理來講,首長來之前,舉著傳令旗在大道上揮舞著,說萬民該下跪了的傳令兵都沒有。
許久了,不少人已耷拉起眼皮,打起瞌睡。
終于,噠、噠、噠、
不緊不慢的馬蹄,單調的馬蹄,從城門口慢悠悠地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以至于打瞌睡的人睜開眼皮時,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萬民愣呆呆地看著:沒有高頭駿馬,只有一匹家常的棗色小馬,牽拉著一輛破爛不堪的馬車。
馬鞍上坐的人,一襲簡潔的白袍,渾身上下沒有玉冠翡翠,沒有寶劍錦緞,周圍沒有威武士兵沒有文武百官,只有日浴下一身淡淡的清輝,卻已耀得人睜不開目來。
無人敢直視。
哪怕是他們心中忌憚的邵易飛將軍,他們都敢在邵易飛將軍發現之前,偷窺將軍尊容幾眼。
然眼前這人,渾身如云霧一般,飄飄渺渺,人們只能隔著層山一樣望著她淡漠的玉顏,與一雙半合的眼睛。
“爹,仙人在睡覺。”童言無忌,人群里一個四歲半的小孩子在父親懷里,指著馬鞍上的玉人說。
孩子的父親馬上捂住孩童的嘴巴,與周圍的人一同驚怕不已。如果按照邵易飛的性子,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出口,必定引來殺身之禍無疑。
可是,他們看到的是,那個孩童口里的仙人唇角抽了一抽,似乎想笑。
白慕秋是想笑。想著這眼前上演的一幕,不正是那皇帝的新裝嗎?她哪是仙人,不過是個凡人,比一般人聰明一點冷血一點,哪怕是仙人,也如這孩童所言,得睡覺吧。
話說,這大道是安靜了些。安靜到后面馬車里的呂香憐嚇成了一團,以為自己是被押解回京的犯人了。做女兒的,讓父母擔驚受怕成這樣,是有些不敬。
白慕秋懨懨地睜開條眼逢,指間捉捏的一小塊冰隨著靈力飛了出去。無人能見到是怎么回事,距離馬頭五丈遠的地方,一個站在人群前列的男童忽然腳步趔趄,童身撲出人群后,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下時已是坐在了大道中間,愣愣的。
孩童的父母絲絲絲地抽氣,卻不敢跑出去把孩子抱回來。
馬蹄噠、噠——
白慕秋飄然下馬,穩步走到孩童面前,伸出雙臂。
因為她屈著腰,暗影蓋住了兩邊的視線,只有孩童能看見她臉上的神情。
孩子圓溜溜的瞳仁里,見的是她冰月般的玉顏忽然敞開的微笑,便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一雙冰目化去冰面的柔情,幾乎能溺死人。何況只是個孩子。
孩子站起來,接住了她的手。
白慕秋將孩子抱起,讓孩子坐在馬鞍上,自己則牽著馬繩。
孩童的父母率先啪一下,雙膝臣服在地。緊接,一片又一片民眾跪地。到最終,數十萬民眾黑壓壓地在大道兩邊跪著,齊聲顫喊:“白相歸來——”
邵易飛殺敵凱旋時,都未有這樣齊整高呼的民聲。
白相歸來——
陣陣聲波,從城門一直延續到皇宮,震顫大殿,響徹天宇,鴻雁齊飛。
民眾的高呼傳入到將軍府。
匆匆來報的探子跪在邵易飛面前,秉道:“他只是把一個孩童抱上馬,自己拉著馬繩。”
邵易飛“啪”一聲,手掌的瓷杯被捏得粉碎,俊目微閃,唇角飛揚:“林墨,你怎么看?”
“稟將軍,我以為,他此舉非同小可。不知是預謀或是非預謀,他朝拜萬民之子,萬民便是朝拜于他。恐怕,這京城內數十萬民眾的人心,已經被他這一舉之間俘虜了。”林墨語聲中既有無奈,卻又不得不心服口服。
縱使是自己,縱使是將軍,縱使是這天下哪個帝王良相,都無法像白慕秋這樣,隨心所欲間便是收買了億萬人心。
這是一個多么令人敬畏的人……
白慕秋舉目,能看見人群里高樓里,一個兩個虎視眈眈的眼神。這些都是麻煩。不過,能聽見馬車里呂香憐喜極而泣的嚶嚶聲,算了,能為白云秋孝敬一下母親,也是應該的。
皇宮大殿
一個童稚的身影藏在柱后,眺望民眾的呼聲,兩只烏黑靈活的眼珠子閃著狡黠的光:“范昆,是白白來了嗎?”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