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棚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的聲音,黛玉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顧,紫鵑在一邊上了心。
悄悄地拉過雪雁吩咐著:“你去瞧瞧外頭怎么了?璉二爺不是管著外頭的事兒嗎?怎么老爺還未入土,就吵上了?”
雪雁答應一身,起身去了。果然,外頭已經鬧成了一團,一個藏青色長衫的少年,正被賈璉推搡著。
雪雁只覺得這個少年好面熟,仔細看去,卻是那日在平安州驛站里遇到的少年。賈璉想必是氣不過那日這少年住了上房,所以攔著不放手。
就聽那少年輕蔑地一笑,說道:“你這個人好生不講理,我來吊唁林老爺,這樣的場面,哪有拒人的道理?你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這樣的話,無異于揭了賈璉的短。這里現在馬上快成了賈璉的天下,他哪容得了這樣的人,在這兒說三道四?
當下就喝令小廝們:“還不上前,把這個信口胡言的東西叉出去?”
雪雁看到這里,趕忙跑了回去,氣喘吁吁地和紫鵑說了。紫鵑也不知道怎么辦好,畢竟這事兒是賈璉不在理。
望望自家姑娘悲痛欲絕的樣子,紫鵑不忍心拿這樣的事兒來煩她,可是不說又不行,囁嚅了幾下,終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了:“姑娘,先別難過了。外頭的聲音您聽見了嗎?”
黛玉連頭都沒回,外頭的聲響更大了。紫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安地看看外頭,再看看黛玉。
像是過了半天那樣漫長,黛玉冷冷地拋下一句話,“扶我出去看看!”
紫鵑和雪雁得了這句話,如同接了圣旨般,趕緊爬起身來,費力地攙起了黛玉。
黛玉跪了幾天,雙腿早就麻木了,站都站不穩。大冷的天兒,地上雖然鋪了氈子,可是跪得久了,不免冷風侵入,黛玉的腿還是受了寒,落下了病根。
在地上站了一會子,黛玉勉強挪動著麻木沒有知覺的雙腿,緩緩地走向前頭。
賈璉帶來的幾個家丁,仗著林府現在沒有人手,一個個的比林府里的下人們還有派頭,聽了賈璉的這一聲吩咐,無不吆喝著上前,伸拳擼袖的就要揍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雙手抱于胸前,輕蔑地看著那幾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家丁,好似渾然不放在眼里。
眼見著有兩個家丁已經上前扯住那少年的衣領,其他的人,滿臉興奮地就要撲上去了,恰好黛玉在紫鵑和雪雁的攙扶下,走到了回廊的盡頭,站在那兒目睹了這一切。
賈璉也不知道靈棚里的黛玉聽到了前頭的動靜,得意洋洋的只管站在那兒,臉上帶了一抹邪魅的笑,看著家人要群毆那個少年。
黛玉就那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冷眼看著這一切,一身雪白的孝服,襯得她在這喧嘩的院子里,鶴立雞群般。
就像一株臘月的梅花,傲然挺立,睥睨著冬日的嚴寒。又像是一桿翠竹,亭亭玉立,身子里有無窮的力量。
那個少年,倒是眼尖,早就看見了黛玉出來了。驚鴻一瞥間,他的身子不可察覺地顫了兩下。臉上輕蔑的表情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肅穆。
也許,他沒想到,這個在平安州的驛站里,僅見過一面的少女,竟然是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女兒。
本來抱在胸前的兩手,此時也默默地垂了下來。忽然,不知道他用了一個什么手法,眾目睽睽之下,那兩個扯住他衣領的家丁,就像谷個子似的,歪倒在賈璉的腳下。
撣了撣衣服上被人抓過的地方,這個少年神采奕奕地走到黛玉面前,深深地施了一禮,口中說道:“驚擾到小姐了。”
黛玉不慌不忙地還了禮,略略偏過身子,沒有直視著他的雙眼。只頷首答道:“公子是來吊唁家父的,就是林府的客。既然是客,就沒有慢待的道理。我替家人們給公子陪個不是了。”
那少年聽了黛玉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對黛玉大有好感,忙說道:“姑娘言重了。林大人生平兩袖清風,為揚州人民做了不少的實事。我們這樣的學子,很該來祭奠的。就勞煩小姐,帶小可到林大人的靈棚吧。”
賈璉還待往前阻攔,一邊邁步朝黛玉走去,嘴里卻不三不四地說道:“妹妹只管守著靈棚就是,怎么跑了出來?妹妹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兒,怎么能親自為一個陌生的男子帶路呢?這樣的事兒,還該交給我辦才是!”
黛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盯了賈璉足有移時,盯得賈璉都不敢回視她。半晌,黛玉方冷冷地道:“璉二哥哥多心了,外頭自然由你管著。只是凡事都有個分寸,若是過了就不好了。”
一番不冷不熱的話,說得賈璉一句話都還不出來,恨得他心里直罵娘。
想著等到林如海入了土,林家的產業就是自己的了,又不得不強忍下這口氣。
暗道:“現在你別不把我放在眼里。等到姑丈入了土,我就到姑蘇把房產變賣了。這可是林姑丈親口答應我的。你一個女孩兒家,到時候住在我們家里,看看那日子怎么過吧!總不能長大了還跟我要嫁妝吧?”
黛玉也不管賈璉心里如何想的,只是施施然地扶著紫鵑和雪雁,主仆三個徑往靈棚走去。
后面的藏青色長衫的少年,不聲不響地跟在她們后面。望著黛玉纖弱的身影,他心里沒來由地有了一絲疼痛。
沒想到林大人的女兒竟然是她。那個夜雨中漸行漸遠的背影,這些日子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里。
天曉得,對于才見過一面的女子,他怎么會記得那么清!看來他們有緣,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又讓他碰上了。
心里有絲雀躍,又有些不敢肯定。不知道林大人的女兒,和別家的公子有無婚約,以后是不是還住在揚州!
看那樣子,剛才見到的那個青年公子,是他的什么親戚。對了,那少年忽然想起,那日在平安州驛站,驛丞大冷的天兒,滿臉油汗地跑到自己住的上屋里,拿了一張名帖給自己看,原來上面寫著賈府的字樣。
那個公子無疑就是賈府的人了,只是沒想到,賈府出來的人,竟然這么囂張跋扈,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不過他倒不怕,憑著他的位份,賈府算什么。只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和賈府什么關系呢,聽那個公子的意思,看樣子,是他送她回來奔喪的。
那么林府和賈府的關系就非同一般了,想來是姻親的關系,也說不定。自己回京要好好打聽著了。
正在那少年胡思亂想之時,黛玉已是到了靈棚,撲通一聲,重新又跪倒在林如海的靈前,嚶嚶低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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