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憑云陽一口之詞，劉弗陵也不大相信。劉弗陵認為云陽就是想逃避喝藥，才會有這番說辭。

茂青回到宣室殿已是一個時辰后，他一入殿就看到僵持不下的兩人。

這兩人的神色都不大好，錦繡跪在地上不敢出聲也不敢亂動。從床邊到殿內的多處地方都散亂著不大相同的東西。

仔細辨認劉弗陵的衣袖處也有著黑色的藥汁。

云陽面朝著床內，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茂青心中忐忑不安，這種情況下陛下不會歸罪于他就是萬幸。

“你還知道回來，朕讓你出去端藥。你倒是端了什么回來？”劉弗陵瞧著云陽不理睬自己。正巧茂青回來。很不幸茂青成了替罪羔羊。

皇帝的威嚴在那里，任何一個公公都不敢違背皇帝的命令。皇帝兇，公公跪。茂青如是做了，這法子果然很實用。

就茂青身上的傷口全都展現出來。跟了劉弗陵那么久，茂青有一回磕碰了，也是被劉弗陵斥責過的。不過茂青也清楚那不算斥責，更是關心。

自鉤弋夫人死后，劉弗陵都是由茂青照顧的。雖說劉弗陵比同齡的孩子更懂事些。可就論日常的事情，他也還是欠了些什么。茂青比他年紀大，為人也老實。他從茂青出事中學到的，遠比那些人說的還要多。

“奴才也不知道什么，摔了一跤把骨頭給摔折了。”茂青跪在地上，原本摔折的腰在空中顫抖。

劉弗陵知道云陽雖鬧脾氣，可心底里是最見不得人受苦的。茂青那般跪在地上，云陽也是會去勸阻的。

然而意料與現實往往有著偏差。

茂青在地上跪了不到一刻鐘，就昏倒了。

任憑劉弗陵怎樣說話他都沒有醒過來。

這天太醫又一次被請到宣室殿。老太醫搖搖頭，覺得小孩子的游戲，他不大懂。為何會一日之內，兩人受傷呢？

唯一能明白的只有他們自己，誰讓他們的性子都大大咧咧。

“陛下，茂青公公也生病了。摔得很嚴重，還自己一個人趕著回來。想來也是擔心什么吧。”老太醫憂郁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想來怎樣。又能怎樣，他這樣對陛下說話已是極限。再大膽些，命就快沒了。

“茂青是給摔折了，還都是因為端藥端出來的事兒。朕也想說為何茂青連走路都走不好。興許是因為朕不會關心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關心。一旦關心一個人，就會手忙腳亂。將事情弄糟糕。”劉弗陵看著昏迷的茂青，所有的錯誤都指向自己。

那年，他比現下還要小。

被人叫去賞花，結果卻被人推進河里。是一個撐傘的小姑娘將他救起。不過五歲，記憶中所有都比較模糊。

送回來的時候，母妃讓人給他換了身衣裳。他明明在水里被嗆了水，還被人強壓下河里。卻要聽從母妃的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朝政上的斗爭，終有一天會被他遇到。

五歲之前，他都處在邊緣。自己的母妃是父皇的寵妃，也在那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衛子夫失勢，太子劉據謀反被誅。這些看起來有理有據的事情，他都知道內幕。因為那時他就在宣室殿不遠處玩耍。

而那日他也剛好經過宣室殿。

云陽看出劉弗陵又在回憶他過去遇到的。神情上的憂郁，顯然不是誰能夠了解的。

那些事情被劉弗陵默默的埋在心底，未曾對任何人說出口。

“陛下您怎么了？”云陽問道。

劉弗陵覺得身心疲憊，沒有精力回答云陽的話。

“朕沒事。”他朝著云陽微笑道。那勉強的一笑足以讓人看清楚他的哀傷有多嚴重。

“太醫順便也幫云陽看看吧。”劉弗陵小聲道。原本帝王該有的氣勢還在，可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老太醫回過神，將一根紅線遞給一名宮女。

云陽自己知道自己沒病，沒病還要被勉強檢查。

“陛下奴婢沒事，不用檢查了。”云陽一說。

“沒事更應該看。”劉弗陵一說。

“老臣無能。”太醫一說。

錦繡站在一旁，半響才發覺這三人說話各有見地。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云陽最先說，所以也是最先不見蹤影。

宣室殿徒留下老太醫同劉弗陵面面相覷。

日漸漸下沉，未央宮在殘陽余暉的照射下迸發出寂靜里隱藏的氣勢。千帆過盡中，總有那么一類人。看著嚴肅，實則有著非同尋常的見地。

復道之上劉弗陵，忽然開口道：“太醫說得沒錯，沒病也可以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