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要去見豐玉,我昨夜整晚都處于激昂的狀態,是以一早醒來眼睛便是腫的,小離看見我這窘樣竟以為我昨天哭了一晚上。因我與小離住了一間房,睡的是同一張床,那丫頭竟然對啊紅說:“姐姐昨夜無聲地哭了一晚,今早起來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得煮幾個雞蛋給她敷敷。”
討厭,哪有腫得像核桃,明明只是小核桃。
用過早膳,我便獨自坐在鏡子前打扮起來,小離給我準備的衣服正合身,那灰蒙蒙的窄袖對襟襦裙上還有幾個補丁,穿在身上還真有幾分窮苦女的味。隨后我又對著鏡子將自己的臉畫得蠟黃并布滿褶子,雖然心里十分不舍得糟蹋自己的臉,但是為了豐玉,一切都是值得的。
待到完全捯飭好,我便站到正在客棧后院洗衣服的小離面前沖著她笑,小離竟一臉茫然地望了我幾眼,隨即又彎下腰洗衣服。
“小離,是我呀。”我笑著沖她眨眨眼。
小離聽到我的聲音,手一抖嚇得連手里的衣服都掉了,她驚道:“姐姐,真是你?”
“怎么著,這便不認識我了?”我故意佝僂著背,捏著嗓子,學著老人家說話。
“哎呀!姐姐真厲害,這么會兒功夫,小離都不認識你了。”小離圍著我轉了幾個圈,那樣子很像王夫子那只褪了毛的小丑貓,在王夫子授課時蹲在窗臺上好奇地歪著小腦袋。我心里這么想著,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小離的表情便更疑惑了,直問我笑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個人。”我忍笑,若是小離知道我將她想象做那只貓,還不一定要怎么生氣呢。
“哦,那姐姐定是想到了少爺,所以才笑得這么開心。”小離作恍然大悟狀。
我聞言不語,這算是搬起石頭砸了夫君的腳嗎?
“咦?這位老人家是?”婆婆從前堂走出,看見我與小離在說笑,便十分訝異。
“娘,是我。”
“啊白?”婆婆更是驚訝,隨即又恍然大悟道:“昨日管家與我說了的,啊白,真是委屈你了,我這當娘的什么忙都幫不上,倒讓你……”
“娘這是什么話,他們是我的公公和相公,我自然應該盡我所能幫他們。”雖然近些日子婆婆對我的態度和氣了些,我卻覺得她始終把我當成外人。
“那你今日一切要小心,見到他父子二人便交待他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如果他們問起為娘,你就說我很好,只是盼著他們回來……”婆婆交待了許多話,要我轉告他們。
“娘放心吧,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知道。”走之前,我安慰婆婆,讓她放下心來,一定沒問題的。
出門時,那一大幫子人都含著淚水目送我走遠,我沖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回去,實在是想說:喂喂喂,別搞得像送葬一樣的行不行!
這次去夏京府府衙外,那門是開著的,門口有兩個衙役守著,這二人看起來比上次那個衙役要魁梧許多,均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跟門神似的。
我佝僂著身子,敲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近他們,慢吞吞地說道:“兩位兄弟,行行好,讓我這個老太婆進去看看我的兒子吧。”
其中一位衙役瞧了我兩眼,便竹筒倒豆子般問道:“你兒子姓什么,叫什么,犯的什么罪,你是他什么人,說清楚了才能帶你進牢房。”
“我兒子名叫孫虎,前些日子殺了人,被判了絞刑,過幾天就要行刑了,我這當娘的總要讓他走前吃得好點兒,這以后怕是想給他做頓飯,也不能了呀,嗚嗚嗚……”說著說著,我竟哭出了聲,心里更是萬分難受,假哭也變成了真哭,若是那孫大娘本人,該何等的難受啊。
那衙役想了想,說出來的話險些讓我暈過去,他說:“孫虎啊,前幾天不是已經被絞死了嗎,大娘您還不知道?”
我是真心想立刻暈過去,可我閉上眼等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仍是好端端地站著,只好硬著頭皮,面色極其悲愴地哭道:“你說什么?已經行刑了?可老太太我連我兒的尸首都沒有見到,難道你們讓我兒暴尸荒野?!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我跟你們拼了!”說完,我重重地敲著拐杖要去打那衙役,可我多么希望有人來給我們緩和一下氣氛。
“唉,老太太您別動手,我再好好想想。”那衙役急忙躲開我的拐杖,歪著頭思考片刻便臉紅道:“哦,我想起來了,前幾天絞死的那個不叫孫虎,叫孫甫,您看我這記性,不好意思啊老太太,您跟我進去吧。”
我聽了那衙役的話頓時喜極而泣:“你嚇死我老太太了,我還以為,還以為……”我啜泣地說不了話,我還以為我再次見不到豐玉了。失而復得的感覺,是多么美好。
隨那衙役進了牢房,衙役便對我說:“大娘您以前來過,知道您兒子是哪一間,我就不進去了,您自個兒進吧,那些犯人一見到我便說些腌臜話,聽多了也要折壽的。”
這正合我意,我擺手道:“老太我自己進去就行,不必麻煩你。”
那衙役點頭稱是,然后飛也似的逃離了這偌大的牢房。
我環顧四周,見這里潮濕陰冷,連個窗戶都沒有,每間房都用鐵柵欄隔開,每扇鐵門上都掛著看起來沉甸甸的鎖鏈,牢房里沒有床,只有些亂糟糟的稻草,每個房間都很小,可這么小的房間卻要住好幾個人,恐怕晚上睡覺連腿都伸不開。
這一看使我的心驟然一緊,豐玉也住在這樣的地方,這對于從小錦衣華服,又愛干凈的他來說,是怎樣的折磨啊。豐玉從不喜歡陌生人近他的身,他初見我時頻頻皺眉,便是因為我渾身臟兮兮的與他同坐在一輛馬車中讓他極不適應。
牢房很大,我一間一間地看過去,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只好問監牢里的犯人們有沒有看見一中年男子和一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進來,問了很多人都沒問出個所以然。正當我很失望時,終于有個粗獷大漢的聲音響起:“婆婆說的是不是半個來月前被關進來的兩個男人,看衣服像是有錢人,那二人一來,把老子的地盤給占了,老子原本住在最里面有窗的那間,那倆畜生一來……”
那大漢越說越激動,我再也無心聽下去,飛也似的往牢房最里處奔去,我聽見有人驚道:“這老大娘,夠靈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