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空是那么深邃。
夜色透過窗欞灑向屋內，云初兒一身素白薄內衫，玉臂環抱雙膝陷在貴妃榻內。
眸含秋水般遙望著，這夜的眼睛，正直月半，月相盈滿，卻略顯蒼白，院內經霜打過的落葉蒙上了一層霜白，這沉重而蒼脆的夜只要一聲貓叫就可以撕得支離破碎，可這夜涼的連貓都吝嗇了。
“小姐，熱水準備好了。”嘩——嘩——的水聲把云初兒的思緒拉回了窗內。“小姐，今夜涼，就讓奴婢留下來伺候吧！”一個身著棗紅色粗衣的大丫鬟說著，眼里透滿了憐惜，“一會水涼了奴婢好再取熱水來……”
“不用了，你先帶雪兒下去吧。”
“是。”棗衣丫鬟無奈應聲，要走時卻看見窗子還開著，本欲上前。
“夜美，我再看會。”聞聲還是退了回去。
這一年半來，小姐就是這般自虐著，讓人看了生疼，卻又……唉！
云初兒屈膝，盈盈走下榻來，薄衾從腳邊滑落。
冰肌瑩徹，柔弱無骨，剪水秋瞳，櫻唇皓齒，腮色凄凄，翩翩纖姿，緩步移向浴桶，紺發濃于沐一瀉而下，拂至玉足，包裹了這稍起姿色的十七歲身姿。
紅蕊已退出外室，這紅蕊就是那穿著棗紅色粗衣的丫鬟，紅蕊比云初兒大兩歲，自小便進了云府做丫鬟，可以說是和云初兒一起長大的。
今天第六感告訴她小姐有些不對勁，雖然小姐被拒婚到現在以一年半多了，小姐一直像今日這樣少言寡語，吹著冷風，總想一個人呆著，不讓任何人陪。可今日……
想到這里不由又想到了小姐以前的樣子。
小姐自小活潑可人，她至今還記得小姐小時候在花谷里追蝶的影子。
明眸皓齒，櫻唇俏鼻，眉將柳而爭翠，面共桃而競紅，細潤如脂，粉光若膩，珠圓玉潤，笑起來鶯鸝婉轉，腮窩淺旋。
花間撲蝶，水邊戲蜓，內穿素白雪錦，外披紅紗薄衣，宛若仙子，一顰一笑間小姐又比仙子還多了一份靈動，夕陽灑下余輝，小姐的倩影絲毫未因遲暮的到來而黯淡，小姐不經意的舉手投足暗合了風的節拍，水的旋轉，山的韻律，夕陽下掩映生姿。
“紅蕊姐，紅蕊姐……”見紅蕊的步子越來越慢，又一臉憂愁的樣子，白雪忍不住喚了一聲，可一聲并未將紅蕊從沉思中拉回來，便又多叫了幾聲，紅蕊這才回過神來。
“額……嗯。”收回思緒，才發現原來白雪還在門外等自己。
“白雪可記得小姐以前的樣子？”問著又自顧自的搖了搖頭，“你怎么會記得呢？你兩年前才來的。”
“紅蕊姐。我怎么會不記得，我是兩年前來的，那時小姐還很活潑，天天和奴婢們一起玩。”白雪也開始回憶起來。
她邊想邊說著，“尤其是那天，小姐及第禮那天，那天可熱鬧了，來了好多人，小姐可開心了，四皇子來了，送給小姐一盆很珍奇很漂亮的花，叫徘徊花，小姐可喜歡了，小姐把花捧在懷里高興的跳舞，四散的花香還引來幾只蝴蝶和小姐共舞呢，那時小姐就像下了凡的花仙子一樣，小姐很喜歡那盆花。”
是啊，那是盆罕見的奇花，花瓣密集，短而圓，色紫紅而鮮艷，中央為黃色花蕊，下部有綠色花萼，其先端分裂成五片，下端有膨大星球形的花托，香味濃郁。當時還覺得此花與小姐還真是絕配。
“可后來不知道四皇子又在小姐耳邊說了什么，小姐就死活不要了，非要還給四皇子，要不是老將軍來哄了幾句，小姐還差點哭鼻子呢，不過小姐那眼里含淚臉蛋紅撲撲的樣子也是那么美。”白雪還在那里回憶著。
“后來，后來老太后就來了，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尊貴的人了。”這丫頭回憶到這里不禁睜大了雙目，似是在為自己的見識而自豪。
“老太后在小姐耳邊低語了幾句便拉著小姐去了閨房，送給小姐一個紅箱子，小姐這才又高興起來，那時小姐笑的比四皇子的徘徊花還要美呢。可是，可是不過半年，唉……”白雪嘆了口氣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好了，別這樣，小姐會好起來的，像從前一樣。”紅蕊拍了拍白雪的手臂，不知是安慰白雪還是安慰自己，“走吧，我們回去休息。”
“嗯。”白雪應了聲。
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云初兒已解了衣衫，將身體浸入水中，秋風從開著的窗子穿透屏風掠了過來，不一會水便被吹得徹涼。云初兒坐在浴桶里望著這死寂的夜，目光有些渙散，可淚水卻又被凝聚起來，悄然滑落。
側面丫鬟的小廂房里，白雪睡得正酣，紅蕊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她總覺得明天會發生什么，明天，明天是什么日子呢？
明天離太后的生忌還有三天，這是太后的首個生忌，皇上是個孝子，宮里正為這次祭奠忙得不可開交，太后生前很喜歡小姐，可這又怎樣？想來想去始終覺得明天會發生什么，明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明天？……不安的感覺讓她展轉難眠。
主廂內，密靜非常。只聞云初兒嚶喃自語。
“朔哥哥，朔哥哥。朔哥哥為何不愛初兒了？不要初兒了？”淚水偷著沿喃喃的嘴角滑了進去。
也許是淚水太苦了，云初兒這才回了神，水已冰涼，她用纖細的手被抹去淚痕，捧起水來仰頭澆下，試著擠出絲笑容：“會好的，會好的，明天就會好的。你一定會再愛我的。”
云初兒起身踏出浴桶，擦干身子，披了件長袍，走到一個紅箱子前，抬起芊芊玉手極為輕柔的又撫摸了一遍，自語道：“會好的，明天……”
云初兒靜立了片刻便打開箱子，捧起里面的物件走進深閨，將懷里的東西放在床上又凝視了一會，笑了笑，似在很牽強的安慰自己。
一夜未眠，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紅蕊就起身了，她要去小姐那看看。出門時白雪還在熟睡。
紅蕊站在小姐門前邁了一步又邁了回來，如此反復，正思忖著要不要去敲門，若是小姐還在休息怎么辦，可自己又隱約覺得今天一定會有啥事情發生，紅蕊想著又退了一步，蹙著眉在門前絞起手帕來，最終還是向前一走了步決定去敲門，可手剛抬起來還沒落下，門忽然從里面打開了。
明眸圓目，燦若星辰，櫻唇不點而紅，雪腮暈出一片紅云。紅蕊有些看呆了，好久沒見過這般的小姐。
眉梢灣出個輕盈的弧度，唇瓣輕起：“好看嗎？”
是，美極了。‘嬌容紅顏千百媚，鳳冠燦燦惹朝暉。霞帔羅裙移步成花，輕盈旋舞清風醉。’
這是四皇子見小姐生氣便急著跑來道歉，正巧撞見小姐穿著太后送來的鳳冠霞帔，隨意在屋內旋轉，變癡情的做了這詩。
紅蕊不自覺的想到這首詩，這才驚愕的發現，小姐正一身大紅喜服，頭戴鳳冠出現在自己眼前。對了，今天、今天是……
小姐曾經和自己說過，太后說等忙完安樂公主和親的事就給小姐旨婚，把小姐指給三皇子也就是現在的三王爺，可合了一下小姐和三王爺的生辰八字那一年已經沒什么好日子了，只得等到下一年了，也就是這一年了，對正好是今天。今天，如果是沒出意外的話，今天就是小姐嫁給三王爺的日子。
再看小姐手持喜帕，笑顏如花，看了眼東邊升騰起的光暈，問：“我爹呢？”
聽聞初兒的問話紅蕊從震驚中醒過來，“小姐，老爺和少爺去上早朝了。”
“嗯。”云初兒抓住紅蕊的雙臂又問：“我今天漂亮嗎？”
“漂……亮，漂亮。小姐一直都很漂亮。小姐你這是……”
“進宮。”
“進宮？！”震驚一波未平復，一波又翻涌起來，“小姐。這是早朝時間，你可不能胡鬧啊！”
“胡鬧？我不胡鬧。我只是去請旨。”云初兒依然歡雀的笑著，若是往年那很常見，她也會覺得很美，可是現在……
“請旨？請什么旨？”
“我要嫁給朔哥哥。”說到這云初兒的笑又綻了幾分。
“小姐，小姐不可啊小姐！”說著紅蕊竟急得哭了起來，“小姐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打擊過度了，小姐你沒有受旨就進宮那是私自闖宮啊，若私自闖宮是要，是要處死的啊！”紅蕊展開雙臂攔著云初兒，她雖然時時刻刻都想讓小姐再笑起來，像從前一樣，可是她不想是現在這個樣子啊！
“紅蕊，紅蕊別急啊。我沒事，我沒事。”云初兒與紅蕊對視，沖她點了點頭請她相信自己沒事，“紅蕊快給我牽馬去，我一定要在下早朝前進宮。”
紅蕊任攔在那不動，見此云初兒拿起胸前的一顆粉色夜明珠，“蕊姐姐，求你了。你看這是什么，這是太后奶奶親賜，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你再看我的鳳冠霞帔，這都是太后奶奶所賜，沒人敢攔我的。”
見紅蕊任不行動，面色認真肅然起來：“紅蕊姐，相信我。幸福是靠自己努力才能得到的。”
“為了我的幸福，紅蕊姐……”眸光凌厲而認真的凝神注視著搖擺不定的紅蕊。
紅蕊的眼神被深深地吸引了，她怎么會不信小姐，雖然外界都說小姐空張一副皮囊，投對了胎，其實心眼歹毒、為人惡毒、刁蠻成性。
可她清楚，她家小姐還是很聰明很善良的，不過是倔了些，太感情化了些。為了小姐的幸福，小姐的微笑，她應該相信小姐。
紅蕊定定的點了點頭，向馬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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