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可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覺得天荒地老,滄海化劫灰。他嘴唇貼在我耳畔,聽見漸漸平復的呼吸,良久,極輕的一聲:“你嚇死我了?!边@是他。熟悉的清冷梅香牢牢裹住自己,兩只手顫抖地抱住他手臂,仿似看到茫茫冰原里萬梅齊放的盛景。這是他。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p>
身體被更緊地摟住,卻小心避開左肩處被幼虎抓出的傷痕,冰冷手指撫上我眼睛。前一刻還覺得活不過今夜,而此時此刻,他就在這里,所有令人不安的東西都羽化灰飛,可更大的悲傷卻漫溢上來。本來想做出一副無謂模樣,好叫他不能看到我的懦弱與悲傷。卻不能。眼淚涌上來,抽噎地哭泣著,越哭越不能自已。他靜靜抱住我,手指貼住我的臉頰,一點一點揩拭掉雨水和淚痕??蛇@樣做根本是徒勞。
無邊星光,耀得山地遍地銀輝,他拍著我的背安慰我:“別怕,不是已經被我殺掉了么?”半晌,他的臉頰貼住我額頭,啞聲道:“你哭得我沒有辦法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青元山看著師娘彈潮涯琴給師父聽的時候,我就想著,假如我有一個心上人,我要把我的愉悅和快樂全部彈給他聽,把我的悲傷和難過全部哭給他聽。我的心上人,此時,他在這里。 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感到身體被慢慢轉過來。冰涼手指撫過鬢發,仍貼在我眼角:“能自己走么?”
我點點頭,頓了一下,搖搖頭。
身體凌空而起,嗓音響在耳側:“不知道你哪里還有傷,痛要講給我聽,嗯?”
我搖搖頭,頓了一下,點點頭。他一定覺得我很可憐,那種悲憫一只被頑皮孩童射中翅膀的黃雀的感情,多么希望會是愛。我知道自己是妄想,可哪怕是妄想,就讓我再妄想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被南宮潯抱回客棧,一路無話。大雨未有一刻緩勢。 客棧門前,闊別已久的拂秀撐著傘等候在那里。不知她為何突然出現,也許她從剛剛南宮潯和婉君相見那一刻就在了,只是我一直沒有發覺。
拂秀收好傘一臉疼惜的欲將我從南宮潯懷里接過,正猶豫著是不是要下來,卻感到摟住腰背和腿彎的手緊了緊。
借著燈籠的一點暗淡光影,抬頭時看清他抿得緊緊的唇,被雨水淋得透濕的發,蒼白的臉色。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冰冷神情,就像嚴冬里一潭凍結的深水。
我試著伸出手想攀住他肩膀,手指剛觸到衣領,踩上樓板的腳步就停下來:“傷口疼?”雨水順著他頰邊發絲滴落,一陣狂風吹得執夙手中的燈籠搖搖欲墜,終于熄滅。
我在黑暗里小心翼翼摟住他的脖子,感到沒有什么反抗,輕聲回答:“不疼。”
想了想問他“那個婉君?!痹拕傉f完就后悔了,沒事提什么婉君啊。
卻沒想到他并沒有回答,有東西在額頭上微微停頓了一下,吐息溫熱。我想到那是什么,臉騰一下燒起來。
走廊上留下一串木質地板喑啞的呻吟。房門打開,看到格?;ǖ穆涞仄溜L后隱隱顯出一只浴桶,有蒸騰水汽將青銅燭臺上的三枝高燭籠得影影綽綽。南宮潯將我放在地上,借著燈光查看我身上的傷勢,發現只有肩膀上有些抓痕,喚了拂秀一件一件囑咐。而后似要離開,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衣袖:“你要去哪里?”
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我只是去換個衣服,等你沐浴完就來看你。”
我舒服的躲在木桶里,剛剛那一番折騰身上現在抖一抖都能抖下一堆泥。
突然聽到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下,猶豫了幾秒,門口一陣冷風傳進來,“拂秀,不用再燒熱水,我這還有一桶水呢?!?/p>
卻并未聽到別人的回音,我心里有些納悶,難道門被風吹開了,無可奈何,只能自己站起身去查看,人還沒站起來,整個屏風卻是一聲巨響,轟然倒在地上。
一個陌生男子,一身束身黑衣,長相清俊卻是一臉森冷的看著我。
太過震驚,我呆了一瞬,才猛然反應過來,“啊”的一聲慘叫立即縮回了浴桶中,剛才還覺得水有些冷,現在卻是覺得身子火燙。 幸虧南宮潯挑了最深的木桶,藏身水中倒是無春色外泄的可能。我縮在大桶中打量著他,他的神色自始至終沒有變化,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那樣的冰冷,即使隔著整個蒼穹的距離仍舊能感受到它們的寒意。滿心的羞惱全被他眼中的寒意嚇跑。
走廊上突然又傳起腳步聲、帶著喧嘩聲漸漸逼近。
“一間間的搜,務必把那個北桑的間諜給找出來。”
“伱確定他躲到這兒來了?”
“小的確定以及肯定,當初跟隨長管大人覲見公主時,我有見過他?!?/p>
“敢利用公主來竊取我們的國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吃驚的望著眼前的男子,莫非他就是他們口中的間諜?誒,這個世界啊,真是硬生生的每天都在顛覆我的世界觀,這個男人怎么看也像是那種和李白一樣在花田月下飲酒吟詩,實在是很難和偷雞摸狗的間諜聯想起來。
男子臉上神色古怪,直直地向我走過來,我一聲驚叫未出口,人已經被被浴巾打了轉后,又結結實實地被卷在了被子中。噗一聲,那男的竟然也跳進了木桶里來。
我又氣又臊又怒,剛想怒吼時,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這男的會秘術,我只能惱羞成怒的惡狠狠的如同剛才那只老虎一樣的瞪著他。只可惜他現在整個人都躲在水中,只能看見我像個神經病一樣瞪著自己泡在水里的身體。
屋外的喧囂聲突然靜了下來,“這里面是我內室,各位進去恐有不妥?!?/p>
是南宮潯的聲音,我頓時熱淚盈眶的盯著門口。
接著聽到一個男人道“我們通緝的此人現在相當朝廷重犯,萬一他在里頭威脅到您夫人那就更不好了。”
“如此的話,內室的安全我自會負責,司徒公是我的世交好友,若是我發現了你們說的那個人必定第一時間將他送到司徒公手上?!?/p>
半響,聽見外面的腳步聲漸漸朝反方向走去,門訝的一聲被輕輕推開,“阿雪?”
我滿心苦惱,萬一他進來看見一個陌生男人躲在我的木桶里,他會不會一下子氣的把我和這個男人一起殺了?
果然當南宮潯看見撒在一地的積水和倒落的屏風后,臉色幾白,我一顆心幾乎都要跳了出來,張大了嘴,卻還是什么聲音也發不出。
然正在此刻,木桶里的人卻十分相當的不識相的從木桶里慢悠悠的站了出來,輕描淡寫的看了眼臉色相當難看的南宮潯后,竟然還面不改色的在一旁的案桌邊坐了下來,我神色緊張的望著南宮潯,卻見他只是呆怔在原地,我深度懷疑他是氣過頭了不是。
那男子給自己倒了杯茶,略飲一口后,抬起頭雙眼含笑道“沒想到南宮伱還會金屋藏嬌啊?!?/p>
我驚訝的望著他們兩個人,用眼神詢問南宮潯,卻看見南宮潯的緊握的雙拳慢慢松了下來,淡淡道“我說的是308?!?/p>
“哦?這不是308嗎?”男子眼中似笑非笑。
“這是309?!蹦蠈m潯的語氣冷靜但是臉色還是不怎么好看。
“是嘛,那就是我情急之下走錯了,那這姑娘還是你內室?”男子側頭含笑問道。
南宮潯突然沉默的望著眼前的男子,我從沒見過他的這種表情,望著我時的內疚與無奈,“陵。”推門而進的拂秀一臉震驚,突然語氣頓了頓道“陵龔君,您怎么在這?”說完也是一臉困惑的看向南宮潯。
南宮潯淡淡道“他走錯房間了。”
聽拂秀的語氣和南宮潯的神情,我大概猜到這個叫做陵龔的男人應該是他們北桑很重要的一個間諜。或者是很有名氣的。
“伱受傷了?”南宮潯微蹙著眉看著陵龔。
我跟著仔細一瞧,果然他身穿束身黑衣所以血的顏色很難認出來,但現在經過南宮潯提醒就能清楚的看到他胸口的那一塊黑色濕漉漉的要比別的地方更深。
難怪剛剛木桶里一直傳出來隱約的血腥味。我還以為是自己被老虎抓傷的地方在流血呢。
“陵龔君,讓拂秀到隔壁房間為您包扎傷口吧。”拂秀立即拿出了她的職業反應,極其冷靜而且速度的接口道。
陵龔君目光揶揄的看了我眼后,施施然站起身,看著南宮潯道“伱放心,我什么便宜也沒亂占?!闭f罷又對我笑了笑,慢慢走了出去。
我氣的鼻孔都能冒氣了,從沒見過一個人做了這種事情連局對不起都沒有,竟然還一副好像是他捉奸在床理直氣壯的樣子。
拂秀立即低著頭跟著陵龔走了出去,這次臨走前還相當謹慎的把門關的相當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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