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生命的月臺落滿雪花,當前線的訊息已沒了歸期,當我的呼喊都已結成冰凌,當我還來不及說一聲愛……還記得我在等你嗎?”
“當我遠行的身影在路上磨破,當我參天的歸心在異鄉塌方,當我一身戎裝昂馬長嘶,當我的胸口噴出啼血的薔薇……還記得,你在等我。”
若不是搶奪天下、群雄逐鹿的揮戈相向。
若不是保衛家國、策馬出征的驍勇奮戰。
若不是如雷的吶喊如火的熱血和如云奔涌的硝煙。
康樂謠應是恬靜而祥和的。正如那一晚未央的月光之下兀自開放的睡蓮,安之若素又將一切埋藏于心。
苦雨孤燈,醉月微醺。
不施粉黛的絕色女子,衣袂飄逸,倚窗而立。
她是萬千個戎足妻子中的一個,沒有特別,沒有例外。承擔著時代降臨的巨大災難和痛苦,獨自守在他的家鄉。
她沒有親人,依靠妖嬈舞姿絕世音色四海為家。那一天路經康樂謠,她遇見他。
他散盡千金換回她一生的自由。
那一夜杏花微雨,他扛下不孝子的罵名抱起青石地上跪求一日的她毅然決絕豪貴;那一年無依無傍,他晝夜顛倒砍柴做工依然讓她無憂衣食;那一天戎裝從軍,他許諾懷中婆娑的淚眼,荷塘里的白蓮再次盛開的時候,他一定回來。
日升月落,夜不能寐,披衣一起再起。
她聽到女人們飯后茶余的閑碎言語:
“身世不詳來歷不明,渾身上下一股子的狐媚妖氣!”
“就是!江湖賣藝的女人能是個什么干凈的東西!”
“瞧那對兒勾人的媚眼就注定了是個掃把星!”
因為愛,她忍受寂寞,不再錙銖必較。
“啪啪啪!”是敦實的手掌叩在門環上急促的拍打聲。一年了,第一次有光亮劃過她的眼際。
“戚石家嗎?”跋扈的叫囂,冰冷的臉,在她匆忙開門的四目交投之際微微驚于她脫俗的容姿。
“是,你是……”她沉默了太久的聲線,低沉而嘶啞。
“唔——你便是聞名千里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兒?”凜冽的目光在她周身明明滅滅的閃爍,紅褐色刀疤橫亙于眉宇,蹉跎鐵面緊緊向她逼近。
他突然竊笑回身,迷離的眼神游走在橘黃色油燈下微微卷起的青紗帳幔里,樸素而干凈的衾褥上,一件泛舊的白色梨花肚兜將他的臉吸引的更加貼近,“嘖嘖嘖嘖……”。
“你這是……?”極深的靜夜里,有瀟瀟的雨打在窗欞上,一聲一聲。她這三字出口,宛若極細的銀針,落入無涯無際的深海,留不得半分痕跡。
“艾薔?”骨節突兀的臉再一次貼近她蒼白的面頰。
窗外傳來遙遠的風,輕輕催開一朵浮水閉合的睡蓮。
他托長音調盯住她。她驚的不語,瞪圓眼珠直直望著他。
“今后便跟了爺我,自然不會虧著你。”他夾起她的下顎緩緩上抬,猶如信步閑庭,攬一手枝椏細看一朵素白的奇葩。
擋掉他的手,她本能的后退著。有黑色的風不斷灌進左心房的位置,呼呼作響。
“如今天下大亂……哎,眼瞧著這般嬌艷如花兒的可人兒獨守空閨,實在是叫人好生心疼啊!”來人跨步上前,直至她再無路可退,任由他俯身湊近她的耳珠,姿態從容,吞吐溫潤氣息,寬大的手掌在她的肩與頸之間來回的撫摸著,一字一句說的透徹明晰:“戚石回不來啦!為了點兒軍餉,戰場上被亂箭射中,死在了馬上!”
醺然的月光映在他的暗唇上,開出一朵猙獰的笑。
她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下來,原本呼嘯叫囂的冷風在左心角驟然凍結,凍結眼淚,凍結呼吸,凍結了剎那間驟升又土崩瓦解的唯一希冀。
不是真的。
可抖落的一身戎裝確是臨行前親手為他穿戴。
門前的柳條輕打著窗欞,搖搖欲墜的,還有跌落半空中一瓣字跡模糊的褶皺荷葉,一劃一筆是他的筆跡不假:“薔兒,臨行前你給我的銀兩,我埋在家門口的柳樹下……你要記得飽食三餐,天寒加衣。”
“如何?”來人目光灼灼,像一股洪流,隨時將她沒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良久,她莞爾。
徒然起身,平靜的像一彎不曾被攪亂的湖水。“公子,妾身為你一舞如何?”
她畫了第一次遇見他時的紅妝,燙好一壺烈酒。
飲罷。
低頭舒了舒長袖。隨即仰面,曲了腰身嘴角,笑意纏綿。依稀仍是初見他時的模樣。
舞動婀娜的身段,唱起那一天的歌:
“花開花謝空搖曳,紅消香逝為君憐,柔柳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只是那夜半來人,毒酒穿腸,沒能再靠近半分。
眼眸里的月色漸次鋪陳開來,在她散開的瞳孔里,一層一層蕩漾開去,宛如這晚月光之下被風撥開的睡蓮,在幽幽的江南小鎮上,安之若素又將一切深埋于心。
只記得那句,愛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