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殤從來沒覺得自己迷糊過:除了現在。
誰來告訴他,他只不過是稍微瞇了一下眼就找不到回去的路是怎么回事?迷路這事好像怎么輪也輪不到他頭上吧?(你忘了你已經迷路過一次了么?)更何況他也沒走遠不是?那現在是怎么了?他搜查記憶的能力像被封起來了,一動用便是鉆心的疼,而這疼又在無時不刻的提醒這不是幻覺。
然后呢?是找路還是乖乖呆在這兒等人找?
他一抽嘴角,撕了半只袖子系在樹枝上開始了以原地為中心的圓毯式搜索。有過休息,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那些蛇再要攻擊他也該能自保了。只是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那些拼死拼活都要弄死他的蛇又不知道都跑哪兒去了,一條也不見,直把一直警戒的他郁悶的。
不知怎么,腦海中又閃出了那張白花花的診斷書,字字句句都似釘在了記憶里,令人痛不欲生的毒瘤般剜也剜不掉。
樹木間隙中透出的光芒已漸黑,夜晚的森林似乎更熱鬧了,視覺不見,聽覺便占了優勢,各處都是瑣碎的響聲,時大時小綿遠不絕。
他有不祥的預感。
即使從來沒靠過預感這東西,仍使他不由自主的繃緊。
華殤從地上摸出一條結實的棍子凌厲一個斜劈做成了簡易的武器。沒有了異能只好靠這個了,總比空手好。忽然想笑,叢林生活已經很多年沒試過了呀。
其實死亡從來都不可怕,只是當你有了無法割舍的東西,才如此不舍人世。
那他……到底在掙扎寫什么啊!這凡塵的污穢。
碧嬈的臉忽的閃進他的腦海,不止是平時表現出的微冷艷與堅強果斷,而是偶爾腹黑的、陰險的、調侃的、鄙視的、暴力的……(碧嬈:丫的敢情我在你眼底就沒個好!)真是怪異,什么時候捕捉了那么多的碧嬈?明明有些只是曇花一現的表情,呃?大概這就是身為記憶侵蝕者好處吧。
“華殤?華殤!聽得到我的話嘛?華殤?醒醒!”碧嬈的聲音突兀的刺穿不祥的黑暗,周圍的瑣聲都消了,她的聲音卻是四面八方的回蕩著,沒有方向,沒有源頭,只傳到他的耳中。
薄唇抿成一條發白的細線,斂眸沉思幾秒,手腕凌厲翻轉極盡全力的把手中的木條砍像一旁的巨石。
靜謐無聲。
華殤眼瞪的極大瞳孔卻在瞬間所、縮到極致,兩物相擊打竟砍了個虛空,那巨石幻象一般的被木條劈開,濺出幾縷黑色薄煙,恍若一滴落入了清水的濃墨恣意的張揚。
“華殤!醒醒!”碧嬈的聲音不斷傳來,愈來愈近也愈見清晰,足下的大地忽的一震,以高林覆做的天微微扭曲,伴隨著越來越劇烈的動蕩,烏漆漆的上方裂開了一個口子,從外界透出一束白色光芒。
光明帶給人們的應是無限希望,而這道光,卻在華殤猶豫之際狠狠灼傷了他的肩膀。
一瞬間的事,知道他身體自發警覺的來了個滾地葫蘆,才覺得肩頭上被剜了肉般的疼。側頭一看,果然是被剜了一塊肉,肩頭上出現了一塊拳頭大的洞,連血都流不出,只有一片刺鼻的焦味,中有一塊漆黑的堅硬凸出物,是同樣被照焦了的骨頭。
頭頂的裂縫卻加的大了,它所觸及的東西消滅殆盡,隨著碧嬈的呼喚,四周的震蕩已經轉變為搖晃與旋轉,華殤覺得自個兒就像處在地球儀上的一只螞蟻,更惱火的是這地球儀不僅在轉悠還裝了鐳射光線!
他不就是回老家緬懷緬懷自己的童年么?這是玩他的吧!
想到這,他忍不住悲憤大喊:“混蛋啊——”(情緒十分外露什么的果然不適合華殤啊,面癱最好)
動蕩靜止,華殤趴在半小時前還是平底這會兒卻是60°陡坡的地上,白光照在他鞋尖半米處,無聲無息的吞噬者半棵樹和土地。
然后,一聲遲疑的,小心的,糾結的聲音傳來:“……華殤?”
天地又瞬間扭曲了一下。白光以破竹之勢又往他鞋尖湊近了幾公分。
華殤呲牙咧嘴手腳并用的往上爬,雖然他可以避過那道光往下走,那會輕松很多,但他不想因為精神的一個松懈而不知道“滾”到哪里。——特別是在這個未知區域。
天殺的,他承認他是自殺過但不是半途又被截下來了么?要不要這么樣的把他往死里弄!
當然,被折騰了那么久他也弄出了些門道:1。這果然不是現實,2。“外面”碧嬈的聲音會影響里面的情況,3。被光照到就完了!
而且,貌似……好像……碧嬈能聽到他的聲音?
“碧嬈!”他一頓,在感覺微震時又迅速開口:“別說話!聽我說!我被困在一個詭異的地方了,而且能力消失……你的聲音會改變這里!”變得更惡劣。
他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自己又對碧嬈那么信任了。或許說,又對這時的碧嬈那么信任了。
離那白光遠了,還是沒有聽到碧嬈的回答。華殤頗顯狼狽的爬起來翻身坐在地上,樹看起來還是樹,泥看起來還是泥。上空的裂縫本在蠶食般的擴大,這時又在不斷的縮小,白光也被迫由一柱擠成一絲,可憐巴巴的忽隱忽現。
森林幾乎有恢復了黑暗,雖然那光也帶不來多少光明。
華殤怔了怔,忽然開始狂翻身上的口袋:什么都沒有。
他再次呼喚了一聲,連回音也無。
森林已靜極,他聽到了自己緩慢而凝澀的心跳。
一聲又一聲,慢慢的,他聽到了一絲淡一些的和音,幾乎與他的無差,只是稍稍快上了一兩分。不多時,后面有人很遺憾道:“我還以為你會繼續喊的呢。”
“你的出現真詭異。”他力持鎮定的轉頭。
碧嬈站在她身后,出現得很詭異,出現后仍詭異。他從來沒見過有誰能在60°陡坡上站得像平地一樣的。不,他不是指像平地一樣平穩,而是像在平地上一樣身體與腳下相垂直。(注意過的吧?在爬坡的時候身體總是要傾斜的,不然重心會不穩)
裂縫完全愈合。
現在唯一的發光物體就是她手中的巨大戰斧。
戰斧發出的光芒不強,但也在消弭這里的東西。
沉默。碧嬈不必低頭,低頭也是黑暗,華殤卻一直在仰望。
良久,碧嬈動了動身子,一轉腕把斧子扛到肩上,盤坐了下來,然后,她開口:“啊,看起來還真是狼狽啊。”
華殤勉強站起來,卻發現相距一步的他們頭幾乎靠在一起,終于,碧嬈也發現問題了。“你干嘛要一直歪著身子?”
“是你歪著!”華殤稍激動了一些,所造成的后果就是肩頭傷口崩壞,噴血事件發生。
“我不知道我是否該相信你,因為我三個小時前才遇到了一個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的家伙,結果……”她把手伸進口袋,“他被我劈成了兩截。”淡定的掏出一張卡片拎出急救箱。“看在你沒有讓我一發現就想滅掉的份上。”
華殤失笑,雖然知道無論場合或是氣氛都不太合適,但終于有種“終于又回來了”的感覺。
“我也看到了與你一樣的人。”華殤努力的給自己上藥,側過一邊的臉上有著些許尷尬和窘迫,“但我沒辦法分辨。”
眸光閃動,碧嬈拿出干硬的備糧啃咬,不置一語。她會告訴他自己遇到的那個“華殤”翹著個蘭花指嘟著嘴扭著腰一副弱受樣比她還女人讓他看著很不爽么?那樣的華殤啊,就算是真的,照劈!所以她不會說的。
華殤默默看著她吃啊吃,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肚子很給面的的沒有叫囂,但他是真的餓了……“咕嚕……”好吧,它果然還是不給面子的。
側他一眼,碧嬈瞄一眼手中只剩下小半口的干糧,迅速丟進嘴里吧唧幾下,一攤手含糊說:“沒了。”
華殤:“……”
土地又開始震,華殤立撲成大字狀壓在地上,又是一陣地動天搖的晃,坡度又慢慢回復稱零,抬頭,碧嬈姿勢不變發型不亂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誒……?又不陡了。”
“它一直就沒斜過,至少在我眼中是這樣的。”
華殤默。
碧嬈把戰斧縮小為正常大小掛在腰間,取了半長的繩子把長發束成馬尾蕩在身后纏起一圈又一圈,猛地動作一滯抬臉似望向華殤身后。
還未扭頭,就聽身后又有似調侃又帶著微冷硬的音色傳來:“這冒牌貨是不是太多了點?真當是電腦復制粘貼無壓力啊!華殤你這都會認錯,眼瘸了吧。”
身體一僵,頭差點被嚇到埋到地上啃口泥。華殤一咕嚕爬起來渾身臟都來不及整理就往后看去,再往前望望,又往后望,繼續往前望,差點卡到脖子之后,他承認了,果然是有兩個“碧嬈”出現在他面前。
搞什么啊!碧嬈版“真假孫悟空”?
一個蒙著眼安靜盤坐,一個甩著圓滾滾的長蛇尾戾氣橫生,兩兩對峙,看不見的硝煙彌漫。
丟出幾包綠豆餅砸到華殤身上,前一個碧嬈冷下了臉站起,嗤笑一聲:“你的話我贊同。”
后一個來到碧嬈咬牙怒視著她,猛地就將蛇尾抽了過來,“我才是真的!”
“那你就是真的好了,我是假的。”她漫不經心的像跳繩似的跳過攻擊,誰知自己的承認反而更讓人惱羞成怒,蛇尾啪啪的甩來甩去。
“真弱。”碧嬈游刃有余的上躥下跳,邊嘖嘖搖頭邊誠懇的忠告:“看準來,費太多力氣沒成效很蠢,也許你可以壓抑一下你的憤怒,那樣比較有趣。”
“有趣你妹啊!”很明顯,勸告的效果是讓人更憤怒。啊呀,忠言逆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