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的風有些涼意，秋天已經到了，空氣中本該有植物成熟時帶來腐敗的氣息，如今卻被血腥的味道取代。

西城門的圍墻顯得格外寂靜，城樓上亮起一排火把，每隔五步就有一名士兵守在關隘處，他們目不斜視，死死盯著城外，半點不敢松懈。

這就是小小的嬌蕊看到的第一場戰爭，在她幼小的心靈里并沒有留下太多的印象，漆黑的夜，幽靈般閃爍不定的火光，一張張疲憊的面孔，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只有空氣中彌漫的那種怪怪的味道，跟四姑姑身上的味道一樣，不，是成千上萬倍的擴大，滲透到她幼小的靈魂深處。

嬌蕊有些緊張，摟住慕容云的脖子，慕容云輕輕撫著她的后背，左手指著城外黑暗處的幾點亮光，溫聲道：

“那邊，就是敵營。”

“是誰要打姑姑？”嬌蕊稚氣的問道。

慕容云筆直伸出的手臂悄然一沉，又緩緩收回，她低聲說道：

“要攻打姑姑的那個男人，叫軒轅浩然。”

有個穿著白色盔甲的男子踏上城墻，十分恭敬地將雙手抄在胸前行禮道：

“四姑娘，今夜敵方還算安寧，我讓兄弟們分成三隊輪流值守，這邊有末將看守，四姑娘也下城樓休息一下吧。”

慕容云秀眉微蹙，目光凝視著敵營。

“今夜他們未免太安靜了吧。”

男子看了看敵營，有些擔憂地回答道：

“的確，是有些不太尋常，即使連續三天三夜的攻戰軍心疲憊，也不該如此，四姑娘既然不放心，那末將就派人出城探一下。”

慕容云面色凝重，她把懷里的孩子交到身后緊緊跟隨她的朱顏手中，然后吩咐道：

“馬上把孩子送下去。”

“擂鼓，叫醒所有的士兵。”

“派人向南城門求援，馬上！”

命令一個接著一個，士兵雖然疑惑，卻還是貫序執行了她的命令。

慕容云隨手取過一名弓箭手身上的長弓，對準城下的方向，射出一支火箭。

“嗖！”

一條火線夾著尖銳的呼嘯聲在城外劃過完美的弧線，那一瞬間，微弱的光線照亮城門外的空地－－那里已經不是空地了，那里站立著潮水般黑壓壓的士兵，身披盔甲，手握兵器，滿臉殺氣的士兵。

那一瞬間，慕容云看到的身穿玄衣戰袍，立于陣前的那個男子，三個月來，他們每日對陣，天天廝殺，無時無刻都會相見。

只是，所有的記憶似乎都比不上這一剎那的印象深刻。

火線迅速墜落，不用主將發布指令，城樓上所有的人已經反映過來，紛紛握緊手里的兵器，弓箭手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人凄厲地大聲吼道：

“夜襲，敵人夜襲了！”

慕容云疲倦地閉上眼睛，低聲說道：

“不是夜襲，是總攻。”

城外，爆起一道冰冷的亮光，比任何光線都刺目。隨著這道信號的發起，半空中傳來讓人感覺壓抑的箭簇飛奔而來的破空聲，每一道破空而來的箭嘯聲仿佛都射進她的心里。

總攻開始了！

她答應過宇文博，為他守住京都城門三個月，今夜，便是最后一夜。

這一夜，注定是她一生中最為漫長的一夜。

天邊泛起魚肚白，天色蒙蒙亮，依稀可以看清物體的輪廓。

京都城內，街道一片狼藉。

大戶人家忙著備車備馬，收拾貼身細軟，準備趁亂出城；窮人也背著包裹，拖老攜幼跟著人群瞎走一氣。

大部分人家已經空了，剩下的或者是沒有行動能力，或者是已經完全絕望的人們。

西郊有一處普通的宅院里，堂屋內坐著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他拿著一卷書坐在椅子上靜靜的閱讀著，圍墻之外的喧嘩似乎與他半點關系都沒有。

“先生！”一個穿著白色盔甲的少年急沖沖地闖了進來，他滿身血污，手里握著戰刀，下垂的刀尖猶有新鮮的血跡不斷滴落，隨著他身形的移動，淌落一地。

少年沖著書生大聲嚷道：“先生，快，快……西城門已經守不住了，四公主她－－”

書生本來無動于衷，只聽他說道“四公主”這三個字的時候，才驀然抬起頭，眉目間露出一絲緊張的神態。

“公主怎么了？”

少年大口喘息著，連連擺手，解釋道：

“公主沒事，她，她不肯離開西城門，多虧朱顏姑娘出手把她點暈才帶下城樓。先生我們是不是趁現在就走啊。”

書生看了一眼跟在少年身后走進堂屋的白衣女子朱顏，她懷里抱著面色蒼白雙目微閉的慕容云，手里還扯著一個小小的女孩，面容嬌好，神色有些膽怯，依偎在朱顏身邊，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書生放下書卷，長身而立，吩咐道：

“阿南，你馬上讓阿嫣把孩子們都叫醒，我們立刻就走。”

少年點了點頭，向內堂走去。

小女孩昂著頭，用力扯著慕容云的戰袍，嚶嚶哭泣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著：

“姑姑，姑姑。”

慕容云慢慢睜開眼睛，澄澈的明眸迅速掃過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朱顏身上，輕聲道：

“解了我的穴道。”

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充滿威嚴感，朱顏只好遵命照辦。慕容云行動自如之后，并沒有責怪朱顏，只是嘆了口氣，問道：

“現在，天亮了嗎？”

“雞鳴三遍，夜晚已經結束。”

慕容云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喃喃自語道：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我終于做到了。”

書生感慨道：“四公主所做的一切，全城的百姓都看在眼里，現在京都大亂，西城門隨時都會失手，公主請隨在下一同離開吧。”

慕容云沉吟不語，算是默許。

“智言先生，五年不見，您還是老樣子啊。”

智言微微一笑，“不才還沒替十萬災民謝過四公主呢，五年前朝廷派宇文大人把善款一分不差地分發到災民手里，大部分人都回到了故鄉，有些人不愿意再回去，就和我一樣，留在京城。”

慕容云眸中精光閃過，她似乎記起了什么，笑道：

“先生這幾年在京都都做了些什么？”

“書生無用，沒事教幾個孩子讀讀書，認認字。”

慕容云打量了一下干凈寬敞的堂屋，嘆道：

“先生只是做了一名私塾先生么？－－若我沒猜錯，先生留在京城恐怕是另有目的。我聽說離京都不遠的五龍山有一伙盜匪，頗令朝廷頭痛，幾次圍剿均無果而返，想來跟先生多少是有些瓜葛。”

智言呵呵一笑，點頭道：

“還真是瞞不過公主。不錯，五龍山的兄弟們就是當年不滿朝廷舉措才占據五龍山跟朝廷對抗－－當年我們已經計劃好了，如果朝廷還是對我們不理不睬，我們就直接攻進皇宮，刺殺皇帝。不過，因為公主的緣故，這個計劃只得擱淺。”

慕容云不解，皺眉道：“就憑你們的人馬，怎么可能攻進皇宮？”

智言沒有解釋，程阿南急沖沖沖進來，說道：

“先生，暗道已經布置好，我們現在就可以走了。”

慕容云頓時釋然，原來是有暗道通往城外。

他們正準備往后院走去，忽然聽到大門口傳來急促地敲門聲，同時還有很多人哭喊的聲音，喧嘩不止。

慕容云和智言對視一眼，神色微變，難道說，敵人這么快就攻破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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