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博的府邸仍舊坐落在青山映翠環繞之間,五年里,他很少回到這里,可是下人們還是絲毫不敢松懈地打掃房間,整理得好像他馬上就會在這里下榻一般,可是五年里,他連這張矮榻都不曾坐過。
宇文博推開門,屋子很安靜,卻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寂寥,矮榻上斜躺著一個男人。
明黃色的蟒龍長袍,衣帶寬解,二王爺慕容浚慵懶地舉著酒壺正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美酒,姿勢狂放不羈。看到宇文博走進屋子,慕容浚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自己嘴角殘存的酒漬,大呼道:
“子辰,來來,陪本王暢飲美酒……本王與你,不醉不歸。”
宇文博靜靜地站在他面前,隔著一座案幾,不動聲色。邊疆五年的風霜刀劍,并沒有改變的他美貌,斜眉入鬢依舊,紫發輕垂依舊,只是那雙明眸添了點令人不敢逼視的凜然。
慕容浚感覺不到歲月的阻隔,他醉態憨然,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試圖去扶住宇文博的肩膀,然后腳下一個踉蹌,身體驟然一歪,撲向宇文博。
慕容浚索性就是抱住宇文博的肩膀,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悶聲道:
“子辰,來來,今個兒你哪里也別去,只陪本王一醉,本王只要一場醉,足矣。”
宇文博靜如處子的臉上沒有一絲變化,他輕聲道:
“王爺,您已經醉了!”
慕容浚用力擺動一下手臂,抗議道:
“本王沒醉!誰說本王醉了!”
他惱怒地推了一下面前的宇文博,宇文博的身體堅如磐石,紋絲未動,反倒是他自己被力量反彈,跌坐在榻旁的地上。
他索性躺在地上,大聲嚷道:
“本王沒醉啊!醉的人是你們,哈哈哈!你當本王不知道么?你宇文博今天要去干什么?你不陪本王喝酒,卻穿戴整齊要去大理寺的天字號監獄,宇文家的長公子要親自送自己的老父親最后一程,是鳩殺,還是悶殺?”
他笑得差點透不過起來,笑聲竟然有些沙啞,異常刺耳。
宇文博的表情依舊是古井無波,然而他沉默的姿態無疑是默認了慕容浚的判斷。
“你們逼瘋了大哥,弄瞎了五弟的眼睛,現在終于輪到本王了……哈哈哈,本王早就一無所有,你們卻想把謀殺父皇這樣的罪名強加給本王,你們以為本王會怕你們嗎……哈哈哈!”
“本王最大的錯,就是……不該信了你。”
慕容浚面色一肅,眸中的酒醉迷離化作咄咄逼人的氣勢,然而那只是一瞬間的變化,他又仰天大笑起來,聲音有幾分凄涼。他右掌用力拍及地面,整個人飛身而起,不知何時他手里多了一把劍,狠狠地刺向宇文博,宇文博閃身躲避。
兩個人在屋子游斗起來,慕容浚手持利劍,招招奪命,宇文博只是一味躲避,紫發飛揚,寬袖翩舞,神態從容。
勝負很快就見分曉,慕容浚的劍尖擱在宇文博的鎖骨上方,劍刃已經碰觸到白皙的脖頸,只要微微用力切割下去,就會鮮血四濺。
慕容浚的目光凝集在他的脖頸,一寸一寸向上挪動,最后盯上宇文博的眼睛,黑色的瞳睛,像深不見底的黑潭,慕容浚沒有找到他一直想要尋找到的答案。
他把劍隨手扔到一旁,仰天大笑起來,繼而摸索著把手臂伸向案幾上的酒壺。直到宇文博離開這間屋子,他都沒有抬起頭再看他一眼。
夕陽西下,這一天快要結束了。
在大理寺監舍的大門外,身穿白袍的宇文博正在靜靜地等待著。
“時辰已經到了,宇文丞相大人。”
陪同他一起的太監總管小心地提醒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紅人,剿滅七王爺凱旋歸來,并且成功解救京都之圍的大功臣,宇文博。太監總管并不想開罪于他,畢竟這次要處決的犯人,身份有些特殊。
宇文博眼眉輕抬,應了一聲:
“嗯。”
古井無波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變化,得到許可的太監總管領著一名小太監,小太監手里托著一壺酒和一只玉杯。
剛剛走進監舍的大門,忽然聽到一聲輕喚:
“慢著。”
太監總管步伐一顫,邁出的那只腳竟不敢落地。
宇文博來到他身邊,從那位小太監手里接過托盤,輕聲說:
“讓我自己來吧。”
他修長的身影慢慢融入監舍那黑暗的通道內,監舍的大門在他身后緩緩閉合。
殘陽如血,慕容云騎快馬來到大理寺監舍門口,恰好看到監舍的大門緩緩打開,那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從那片黑暗的空間里慢步走出,從他平靜的表情里,還是看不出半點變化。
他現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宇文丞相,而他剛剛又失去了父親,這兩種極端的情緒似乎都無法對他構成影響。
“宇文家族的掌門人。”
慕容云輕輕說道,旁邊的太監總管露出迷茫之色,顯然沒弄明白她的意思。
宇文家族和慕容家族一樣古老,在兩百年前,這兩個家族都還是當時的皇族軒轅家族的臣子,后來發生了一場政變,慕容家族驅逐了軒轅家族,并且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宇文家族能夠經歷兩代王朝而還能保存自己的力量,顯然是有很特別的方法。
慕容云無法確定五年前發生的一切,不過她可以確定一點,宇文家族準備了不止一套方案來穩固自己的家族地位。宇文老丞相支持的是二皇子,而暗地里宇文博卻跟三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慕容沨秘密聯手。
這仍舊是個不太新鮮的政治秘聞,事實上所有的秘聞都差不多,因為真相就是這樣一點也不美麗。
“你仍然想要堅持知道你父皇的死亡真相么?”
慕容云再一次自言自語說道。
她感覺到內心那個殘存的微弱的靈魂在輕輕顫抖。
是的。
慕容云望著站在馬頭前方的宇文博,微笑著詢問道:
“阿博,你要送我回皇宮嗎?”
宇文博在她身后靈巧的翻身上馬,并從她手里結果馬韁繩,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