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康國，皇宮，屋頂。

有裊裊笛音傳來，聲調清婉，連綿飄蕩，執笛之人一身黑衣，遙遙立在屋頂，趁著清輝月光，朦朧間顯現出一個修長挺拔的輪廓。

有人影躥上屋頂，執手架起他手中的長笛，身形微側，另一手已向他胸口處襲去。

執笛人微微讓開，反手收了長笛，看著偷襲的人，淡笑道：“阿楚，你怎么來了？”

楚清桃花眼微瞪，一臉不悅，“你天天晚上在這里吹笛子，吵得我都睡不著了”

鳳然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能聽到，吵著你了。”

楚美人更加氣悶，“這曲子只有內力相通者才能聽到，你光在這里吹有什么用，能耐的話去她那里吹給她聽啊！”

言畢，只見鳳然順著屋脊緩緩坐下，夜涼如水，有風灌過他單薄的衣袍，“以前我們三個人總是在這里看月亮。”

楚美人略有些不忍，淡淡嘆氣，也坐了下去，“她和我說過，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你在不該放棄她的時候放開了她。”

鳳然極縹緲的“唔”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初識之時，我還是鳳然不起眼的庶子，她卻是林家嫡出小姐，我后面的種種努力皆是為了配上她，好風風光光地娶她過門。”

“可是……你明明知道，她從不在乎這些。”她從認識到現在，從來就不是一個中規中矩的閨閣小姐。于感情一事上也是格外果決，愛就愛了，不愛就不愛了。

“可是我在意。我不想我將來的妻子，因為我的身份而受世人置喙。她也是理解我的，我們一起商討如何吸引老頭子的主意，如此搭理鳳家諸事，如何將家族大權步步握于手中……”

“那時的生活，固然是我現在能回想起來的，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可是我也希望，她有一天不要再問這些事忙碌奔波。我希望她能快樂。”

正如在相識初閑聊之時，她偶爾說出的理想，當個米蟲，混混日子。

當時他好奇地追問，什么是米蟲啊？　

她眉眼彎彎，一臉憧憬地解釋，米蟲就是，衣食無憂，再全面點，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悲少痛，平安喜樂。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并且牢牢記在心里。

“阿然，”楚清沉默良久，“為何當日你不帶走她？真為了復仇？”

“她很好。跟著李辰睿，遠遠比跟著我過得幸福，輕松。”他垂首，將面容埋在寬大衣袖中，“我夜夜都能夢見，那日她來救我，她一身的傷痛，滿身鮮血時的樣子……我不得安心，不得安心吶。”

“阿楚，你說我是何等不詳，有那樣的父親，不喜我的母親，”聲音越發低沉，連帶著雙肩也在顫抖，“鳳家恨我欲除我，師父救我也只是為了復仇，不然他何至于力薦我修習無影功，我愛的人差點為我喪命……我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哀哀的嗚咽，如泣如訴，回蕩在這寂靜夜色里，格外讓人揪心。

楚清從袖中取出一瓶丸藥，柔聲道：“其實那些藥都是她給我的，借由我轉給你。一個月一次，從未延誤。”

“你當好好珍惜自己。她讓我和你說，想給她的大兒子訂門喜事。”

鳳然漸漸止了悲痛，抬起頭來。接過楚清手里的瓷瓶和壓在下方的一張信箋。

“男的就讓他們結為兄弟，女的就能讓他們結為兄妹。至于夫妻，讓孩子們自己努力去吧。”

……這？

信的落款是一筆深綠細長枝椏，點綴著一點金黃的圖案－－那是她們一直以來的標志。

耳畔邊似乎傳來很久以前的一段對話。

“每個月忍受那般痛苦的藥療，值得嗎？”

“值。我想快點好起來，我還年輕，我還沒有享遍這世間一切，還沒有經歷過完整的人生，還沒有和你執手偕老。我舍不得死。我更不想因傷痛拖累你一輩子。所以哪怕再痛苦，只要最后能治標治本，我就會堅持下去。”

鳳然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握緊藥瓶，他想他知道了林瀟容的想法——那必定是讓他好好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