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一如水月鏡中的三千弱水般滾滾向前進,某一日喜鵲喳喳地盤旋在水月鏡的上空,我掐指一算,不多不少,本麻雀已經滿了六千歲。我甚是歡喜,這意味著我,已經可以踏出水月鏡,奔向美好的前程了。于是我喜滋滋地跑到玄石前,翻看今日運程。八月初七,宜出行,我一顆麻雀心興奮地在兄腔內直跳,“咚咚咚”地如同有一面打鼓在隆。就在我要迎接新生活到來時,圣姑那張萬年來從未綻過笑容的寒冰臉硬生生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修長的眉眼凝結著冰霜,我的小心肝,當場就嚇得一抖兩抖的,我估莫著她老人家今日的心情還算是不錯,而且今天佛祖開壇論道,想必圣姑定會去,于是便擺出一副專心聆聽授教的樣子,原以為她不過簡單教訓幾句,耳提面命一番,誰知,她老人家講了一句讓我五雷轟din的話,“掬水,你今日隨我去聽佛祖論法吧。”那語氣,由不得我反駁。頓感人生一片灰暗,只余烏鴉在頭din呼啦拉地飛過,“嘎嘎”的聲音回旋在耳畔,繞梁三日。
佛祖盤坐于蓮花之上,雙目微闔,誦經之言縈縈繞繞,隨著檀香裊裊升起,擴散到不知名的遠方。我拾級而上,忽然無端地生出不可褻瀆之意,麻雀心竟然也只知道了“敬畏”一詞。
“落痕見過我佛。”圣姑雙手合十,深深一拜。于是我也隨著圣姑的莫樣,照樣畫著葫蘆。
“掬水見過我佛。”合掌的指尖在微微抖動,也不知是因為什么原因。
佛祖睜開眼睛,滿含著悲憫蒼生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說不清的滋味。
“掬水,如果日后,天下有一場大劫,需要舍棄你的性命,你會如何?”虛無飄渺的聲音如蓮花前的素香飄蕩在浩淼的洪荒中。
我怔怔地看著佛祖那雙眼睛,他的瞳孔中映出我細小的身軀,單薄的似會被一陣風吹走。
“我佛,您一定能化解這場劫難的,對嗎?”圣姑彎著身子,神色謙恭,“掬水她,已經是一只麻雀了,怎么能有力挽狂瀾的力量?”
佛祖默然不語,好似有一聲嘆息飄散在云中。
我站在圣姑的身后,低著頭,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只剛剛走出了水月鏡的麻雀,又怎么會擁有化解天下大劫的力量?我轉過45°角,看見圣姑面色戚戚,似是蒼老了五萬歲一般。
佛祖在上方講的那些我一點都聽不到懂,檀香味在氤氳的絲絲水氣中似發了酵般,催人入眠。我搗鼓著頭,看了看聽得正有味道的圣姑,于是悄悄溜走了。
趁著這個大好的時光,于是我召來一朵云,下了人間。聽弄眉說,我們做神仙的要低調,尤其是在凡間的時候。于是,我挑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從云上下了,活動了一下筋骨之后,便悠悠然地逛起了這大千花花世界。
凡間,委實比起鳥界來,好上了千萬倍啊,弄眉說,這便是紅塵軟帳了。我狠狠地煽動著鼻翼,聞著這股紅塵味,頓時覺得妙不可言。華燈初上,火樹銀花,還有如花似玉般的姑娘,冰肌玉骨,螓首蛾眉,看著她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活色生香。老喜每每提起人間的姑娘們的時候,喉間總有口水滑過,發出“咕嘟”的聲響,他瞇著原本就是一條縫隙的眼睛:“妙,妙不可言吶,小掬水。”然后他便一臉陶醉,連帶著原本粗獷的聲音也溫潤了不少,仿佛可以掐出水來,面頰飛上兩片桃花,呼之欲出的緋紅色。老喜是一只得道的喜鵲,因為大家都在水月鏡中呆過一段時日,所以他偶爾會回水月鏡來看看我們,順便給我普及一下“凡塵”的學問。
“有吃杏花酥那么妙嗎?”那時我總急急地問他。
“妙上千倍啊。”他睥睨我一眼,仿佛在嘲笑我是一只沒有見過世面的小精。
于是我暗暗下定決心,待到我可以出水月鏡的時候,我必定要去看看那些個姑娘是怎么個妙曼法,難道她們比杏花酥還要美味?我委實沒有見過世面,來了凡間,才明白,真真妙啊。單說這芙蓉酥,就比咱們水月鏡的杏花酥妙曼上了百倍,入口即化,甜而不膩,余香滿口。只是,這凡間,也委實有些麻煩,在這里,干個事情,還需要銀子。幸而,我在一個滿身肥肉的家伙那里拿來了一荷包的銀子,現在才能坐在這攔芳閣中。
一朵白色的菡萏自一汪碧泉中裊裊生起,其實那碧泉也不過是一個池子,只是比平常的小池塘大了些,里面還能噴出一些水柱,菡萏片片花瓣層層打開,夜明珠散發著柔光,襯得這景色十分的別致。輕紗飄舞,菡萏之下水汽氤氳,逶迤而上,將眼前的精致披上了一層透明額白紗,忽的,我聽見整個攔芳閣其其倒吸一口氣,真真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只見她素腰一擺,羅袖飄飄,鸞回鳳翥,翾風回雪,桃花扇隨著她翩躚的舞步婆娑而起,恍如夢境。
蓮臺呈妙舞,云雨半羅衣。裊裊腰疑折,褰褰袖欲飛。霧輕紅躑躅,風艷紫薔薇。
曲罷,臺下那些貴公子早已不能自己,面上泛著紅光,瓦亮瓦亮的油漬,比之當日在水月鏡中描述緩歌縵舞的老喜鵲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臉上撲著厚厚的脂粉的半老徐娘扭著水蛇腰,一甩羅帕,“喲,各位爺,這可是我們攬芳閣的頭牌漣漪呢,現在就是咱們的老規矩了,價高者得啊。”我看著,頗覺有趣,抬頭細細看著人群,竟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那探頭探腦的,不是老喜鵲是誰?于是我趁著他一臉陶醉勁,悄悄欺進他的身。
“妙曼啊。”除了這句話,老喜鵲似乎不會說其他的了。
“比呢喃還要妙曼嗎?”呢喃是老喜鵲的心尖尖,是一只乳鴿。
“妙曼啊。”老喜鵲莫地一驚,轉過頭才發現我,“小掬水,你怎的也來了,你不是跟著圣姑在梵天嗎?”老喜鵲驚得雙眼睜得滾圓,一不小心,就會滴溜溜地從他的眼眶中滾出來。
“我無聊地緊,那佛祖講得我都聽不懂,我可不想和他想看兩生厭。”
“撲哧”我聽見有人吐了一口,扭頭一看,只見一大把如瀑布般的胡子,別的也沒有什么特點,然而這把胡子,著實有特色,冉冉胡須及地,他這一笑,兄前的黑色瀑布也跟著一抖再抖,不知怎的,別人家的胡子要是有這般厚實,定是沉沉地往下墜,然而眼前這位的胡子竟是詭異的很,稍有風吹草動,竟是生生地往外張揚開去,比如說,他就這么咧嘴一笑,那把胡子便妙曼而舞,似要與蓮臺上的舞姬一比高下,定要呈現出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的姿態,然而,卻是長在了一個年過了半百的魁梧男子身上,而這男子又翹著個蓮花指,委實可惜了些,不若那些個姑娘的頭發絲,賞心悅目。
“小掬水,這便是此間的土地了。”老喜鵲向我介紹著,還不時地偷眼望向蓮花臺。絕色舞姬已經除下了覆在面上的紗巾,露出凝了霜雪般的面容,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一幫豬腦肥腸的財神爺們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蕩漾春心,在一邊嚷嚷開了出價。我頗為惋惜地看著這位楚腰衛鬢被摟進了一個肥頭大耳的野獸派的懷中。
“我們通常將現在這般的情景喚作人間悲劇。”老喜鵲盡職地給我普及那些我曾從通塵鏡中聽來的詞匯。
“我只在折子戲中看過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故事,今天竟然上演的是美女配野獸,這委實太對不起看官了吧?”
我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眉目如畫的女子,然而她卻一點都沒有流露出不甘,反而殷勤地直往那個肥碩的懷里靠,柔夷如水蛇般不安分地在滿是肥肉的軀體上游動。
“小姑娘,那些個折子戲不過是文人騷客編織的夢,用來賺取你們這些小姑娘的眼淚水,虛幻地不堪一擊。”土地的胡須飄飄,隨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巴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如同一朵墨菊開得耀武揚威。
跟著老喜鵲邁著踉踉蹌蹌的腳步行走在這迢迢大道上時,我的心忽的絞痛了一下,心想,還真是怪事啊,我不過是吃得多了點,肚子撐了點,卻不想心怎么生生地發疼,莫不成是胃抵住了心臟,扎上了一個口子?
捂著兄口抬頭一看,只見圣姑寒著一張臉,立在街頭,頓時,一陣刺骨的冷風拂面而來,把今日下肚的酒都蒸發走了,只余下一層暴汗,粘著衣服貼在背上,酸冷入骨。
我腆著臉亦步亦趨地走到圣姑面前,福了福,“圣姑,掬水知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然而,圣姑卻是一言不發,就這么立在我身前,讓我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硬生生地佝僂著腰,站在大街正中,那打更的大哥看著我們這副詭譎的模樣,嚇得連聲音都不敢出,只聽得他的嘀咕聲,“現今真真世風日下啊,連狐貍精都敢堂而皇之跑到街上了。”
我挺想揪住他說,這些個狐貍精就是三更半夜的才方便往外頭跑啊,不然,這青天白日的,一不小心漏出了尾巴,不是嚇到一大片的人么。咱們做精的也有做精的規矩么。只是,圣姑在場,我如同被隔空點穴了一般,動彈不得。三,
四,得見加洛
“小掬水,你看我這身衣服好看不?”老喜鵲拉著我,巴巴地看著我,眼神中透出渴切之色。
我將將把他打量一番,“不錯,不錯,你這din綠帽子甚為漂亮”。
“什么綠帽子,人家待得明明是紅帽子啊,”老喜鵲不滿地在那邊嚷嚷著,“雖說我們是仙,不在意凡夫俗子那一套死呆的理,但是綠帽子這一項,斷斷是不能帶的。”
“紅帽子么,可我明明看見的是綠色啊。”
“這是怎么一回事?”老喜鵲像是發現了稀有的怪事似的,把我拉到一旁。這不能怪他,要知道,當神仙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每天就重復著這么幾件事,要知道,我當年被圣姑罰抄寫這些小事,他都能津津有味地嚼上那么些年,更何況這個我分不清綠色和紅色的事了。
經過老喜鵲一系列的檢測,我當場被宣判成“紅綠不辨之癥”,原來我分不清紅色和綠色啊。難怪他們說這朵紅花怎么怎么嬌艷的時候,我心里總是想,這不是綠色的花么,但是看著那些個上仙說紅色,我們這些作為小仙的,自然是只能隨聲附和了,然而心底卻是鄙夷,修煉了這么個上萬年的,竟然把紅色和綠色都修煉回去了,我心下暗自歡喜,以為這便是眾人皆醉我獨醒了,卻不曾料到,竟然是舉世皆清我獨濁啊。我心下悲戚了一番,卻想到,那個太子殿下限我明日卯時送到紫宸宮。于是懨懨地拾掇了一下心情,去閣樓挑了幾本人間的話本看了,找找有哪首詩可以比弄眉抄的更為出彩。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不成,不成,咱們做仙的,理應含蓄么。當日我見著弄眉給加洛上仙挑情信時,她甚為中意這首,但是躊躇了半柱香之后,她說,做仙的么,要含蓄,尤其是對加洛上仙這種清心寡欲的仙而言,這首詩委實淫蕩了些。我想了想對于君霖這種還在紅塵中苦苦掙扎的仙呢?想了半餉,覺得,呃,還是算了吧。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我吹了吹尚未干的墨漬,覺得這首詩甚好,含蓄,卻又有相思這兩個字說明是一封情信。而且這上頭有神女二字,真真是一首女仙所寫的情詩啊。而且,我曾聽弄眉說這是一首好詩啊,當初她就是在這一首和她抄給加洛上仙的那首詩中舉步維艱,斟酌了半天還是想不出該抄哪一首好,后來,還是我的一顆銅板解決了這個曠世難題,拯救了我的睡眠。
我喜滋滋地將紙折上了一折,便去睡了。
第二日,我捏了個訣,便往紫宸宮跑,在云上飄蕩了半天,才發現,不知往那邊走,這不能怪我,圣姑向來是不準我們往天界跑的,上次,幫弄眉送情信,路線什么的都是弄眉幫我搞定的,現在,我一個人,何去何從?我郁結地看了看那輪日,很是惆悵。忽的,一襲青紗從我眼前飄過,或者是紅色的,一看,原來是個小宮娥,于是,喜滋滋地往她身邊飛去。
“姐姐,可知道紫宸宮怎么走?”
她將我瞟了一眼,“你去紫宸宮做甚?”
我看見她手中也攥著一封信,想是同道中人,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說了,“給太子殿下送信。”這個太子還真是可惡,到處要人給他寫情信。
誰知那小宮娥臉忽的黑了一大半,“就你這幺蛾子還要給太子殿下送情信?你把紫宸宮當作什么了,風月場所么?”
我正想要反駁我不是蛾,而是一只麻雀時,卻不見了那宮娥的身影,于是我趕忙隱了身,尾隨在她身后。雖說做仙的要光明正大,不能干這些偷雞莫狗的事,但我轉念一下,我又不偷雞不莫狗的,就是隱了個身,跟蹤了一下,也不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并不丟仙的臉,于是便就放了一半的心。
看著小宮娥將她的信交給了看門的小仙童時,我也就不隱身了,于是走出去,順便將手中的詩一并給了小仙童。
“這是太子殿下昨日吩咐我給他的信,勞煩哥哥替掬水問一下,殿下是否歸還之前的那一封呢?”
那個小宮娥看見我從她身后走出來,感覺十分的不可思議,“你你你……”她的手指指著我的鼻子,杏眼圓睜。
我垂眉順眼,心想,這個小宮娥肯定不曾看過人間的折子戲,難道不知這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表現么。好在我這個人的性子唯一的好處便是看得開,也不與她一般計較,要是換了弄眉,必定把她的手擋開,順帶罵上她幾句。
“殿下請仙子進屋一敘。”我邁開腳步,卻見到身邊的小宮娥臉上樂開了一朵花,然而,小仙童發話了,“殿下只請一位仙子,那個寫了小姑居處本無郎的,”我思索了一下,再抬頭看了看身邊的小宮娥,她的臉跟個翻書似的,一下子就換上了另一幅表情,呃,打了霜的茄子。我現下更為確定,那就是我了。小姑居處本無郎,小姑娘住的地方么,自然是沒有男人了,不然就叫做婦人了,那時,弄眉是這么跟我解釋這首詩的。
我的腳踏在了這個據說是天界冠絕四海八荒的神仙的宮殿中,傳說,很多仙子為了這個君霖茶飯不思,相思成疾,患了美人癆,后來,月老硬是乘著這個好時機狠狠撈上了一筆,他絞盡腦汁思索了月余,終于想出了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紅線,功效和凡間的那紅線無二,只是,這是縛在神的小指尖上的紅線,據說,只要將這段紅線系在倆仙的小指上,無論是什么人都會墜入愛河,愛得死去活來,不管是有世仇的,還是斷袖的,一切都不成問題。真真是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
但是,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有哪個仙子能夠成功地將紅線系上君霖的指尖。
我隨著小仙童進了這紫宸宮,滿目金燦燦的物什晃了我的眼,我撇了撇嘴,俗,俗不可耐,錢多怎么了,也用不著這么顯擺著啊,就連那個牌匾上龍飛鳳舞的紫宸宮都用金粉細細描繪。唉,真是暴殄天物啊,不如我們的百鳥殿,就連院子里的那片花花草草的也是順著他們的心意,讓他們自由生長,不知不覺,也有我這般的身高了。然后弄眉就很不屑地用她的眼角掃了我一眼,“掬水啊,掬水,你平日里吃的都長到哪去了?竟然連殿前的虞美人草都比你高了。”那時,我挺挺兄膛,并且驕傲地指正,“弄眉,那個,虞美人是花啊,不是草。”
這時,她會捋一捋鬢邊,“我有說草么,說的自然是花了,虞美人,虞美人的,當然是花了,沒聽說過美人如花么?”
我便兩眼翻白,只好悲嘆我的身子沒有如虞美人那般呼呼地瘋長。
“殿下,上仙。”只見那個小仙童對著面前的兩個人福了福,我看見一個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和一個身著殷紅色衫子的神仙,那青衫的鳳眼上翹。一股邪獰之氣,自然是君霖不疑了,而那個身著殷紅色的上仙超然出塵,真真是一幅清心寡欲的模樣,眉目如畫,慘綠少年。
看著我愣在一邊,身邊的仙童拽了一下我的衣角,于是我便學著她的模樣,福了福,“掬水見過殿下,上仙。”
君霖那廝愣是拖延了片刻,才將頭從一堆書碟中抬起來,“免禮了。”而他身邊的上仙卻朝我微微一笑,那微笑,猶如一束的陽光,刺破陰霾,帶著某種莫名的訊息,自云端而來。原來這便是微笑。
“注意你的形象啊,口水都留下來了,真是丟我的面子。”君霖炎涼的嗓子在我的耳畔響起。我連忙用衣袖去擦了擦,卻極其郁悶地發現,根本沒有留下什么所謂的口水,還有,我流了口水怎么就丟了君霖的面子?于是,只能用自己認為比較惡狠狠的眼神盯著君霖盯了半響。
“對了,加洛上仙,這是某個仙子某天塞給我的寫給你的情信,現在物歸原主了。”說著,君霖的眼還有意地像我這邊掃了一掃。我聽了這番話,立馬把頭縮了縮,但轉念一想,我又沒有做錯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便挺了挺兄。
加洛上仙啊,那不是弄眉欽慕的對象么,怎么身穿著一身殷紅的長衫呢,弄眉不是說,不不管刮風還是下雨,加洛上仙永遠穿的都是一襲青衫么,一如濁世翩翩佳君子,似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我轉了轉腦子,看來,弄眉的情報網頁會出差錯,回去得好好嘲笑她一番。
卻見那加洛上仙將情信看了一看,便收了。
“加洛上仙真是儀表堂堂啊,連君霖也欽佩的很。”
“殿下說笑了。”加洛上仙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對這些事完全不在意。
五,我總是被一些
我看著加洛上仙將弄眉的情信細細地折疊了,然后放進袖口,心便安了安,還好,信終是到了上仙的手中,可以免除弄眉煉獄般的折磨了。一塊石頭就這么落下了,心里也歡暢地很,不覺地嘴角便往上翹了翹。誰知君霖那廝竟拿眼角瞪了我一瞪,滿是刀光劍影,只覺得渾身掉進了冰窖,那感覺就像是我一千年之前,因為貪嘴,在大冬天的跑到結了冰的摩尼湖上學著人間的一個名喚做王祥的人,臥冰求鯉,結果,鯉魚沒有求來一條,卻生生地掉進了那個被我體熱融化了的冰下,抬眼看見一串串氣泡后,一味鯉魚陰陰地笑著,還不慌不忙地將那尾腥臭的尾巴甩在我的嘴巴上,那種酸冷刺骨的感覺至今難忘,所有的寒冷近入我周身的毛孔,隨著血液在四肢百骸逶迤而過,齊齊停留在心口,似是要把我心頭唯一的熱量吞噬了。后來被老喜鵲白白嘲笑了一千年,直到現在,他還會在茶余飯后拿出這件糗事來打牙祭。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顫,把頭縮了縮。
“如此,加洛就不打擾殿下了,先行告辭。”
“好,加洛,我們改日再聚。”君霖那廝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又恢復了彬彬有禮,醇厚地如一杯碧螺春,裊裊璇璇。這時,我竟想起溫潤如玉這個成語,原來這廝的聲音也可以如這般的大珠小珠落玉盤。
見著加洛上仙就要往大殿門口走去,我也忙揖了一揖,“殿下,小仙也不叨嘮了。”說著,便要像門口走去。
結果,君霖那涼薄的聲線便不咸不淡地響起:“慢著,本殿允許你走了么?”
我嚇得小心肝一抖兩抖的,硬生生地收住了已經抬起的左腳,“殿下還有什么吩咐么?”
我的心里很是惦記著弄眉今日給我做的芙蓉酥,在我好說歹說的央求下,她同意今日給我換一種口味,加些美味的鳳梨進去。雖然弄眉和我一般成天游手好閑,但是卻比我強上很多,弄眉有一雙巧手,她做的東西都很是美味。不像我,一問三不知,連法力,都是最低的,比我小上兩千歲的白鷺也懂得了御劍,而我,到現在才勉強懂得了如何駕云。
誰知他卻沒有任何言語,只是細細地鋪開了絲絹,紫毫蘸著濃厚的墨汁,行云流水地在上頭寫著一些東西。我只能愣愣地站在一邊,不知所云。心想,這個太子殿下也真是夠詭異的,明明把我留下了,卻不和我說一句話,也不知他內心想的是什么烏七八糟的東西。
“美人如花隔云端”估莫一刻鐘之后,我從紫宸殿中緩緩走出,手中便攥著君霖寄存在我這里的絲絹,上面就單單寫了這么一句話。彼時,他說,“小妖兒,本殿先將這絲絹交由你保管,要是你弄丟了,就為你是問。”說著,一個肅殺的眼神如刀片般向我飛來,我忙不迭地搗蒜著頭,心下確很是納悶。
我抬手招了招云,便以一個極其不雅觀的姿勢爬了上去。看得那個看門的小仙童在那邊張著嘴歡快地笑著。我自是大肚,沒有去惡這么一個小仙童計較,畢竟我也長了他那么兩千歲,怎么也是不能和這個后輩去計較一番的,我們做鳥的,自然是要有一顆博大的心,不然連這么點芝麻綠豆般大的小事也要和人計較,那還真活得揪心。
我只是很奇怪,為什么君霖會把這句話纂寫在靈蠶絲絹上,因為我曾聽弄眉說過,這種絹是極其珍貴的,一千年也就出那么五匹靈蠶絲布,然后通過種種繁雜的工序,制成絲絹。然后,今日,君霖卻在上頭寫了一句詩,將這個千年難求得寶貝寄存在了我這里,雖然很不解他的做法,但是,太子,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物,那心思,肯定是我們這些小仙猜不得的,于是只能仔細地收了這塊絲絹。
忽的,我的眼角掃過紫宸殿,看見一個小宮娥拿著一塊鵝黃的絲絹,“銘酚仙使,這是我家主子茗雨仙子給殿下的信,請代為轉交。”我的腦子一個激靈,原來,君霖這廝要我當信使!難道我長得就這么像個遞信的么。雖然很是氣憤,但還是強要壓著內心的憤怒,好不容易駕著云莫到了百鳥殿,我便迫不及待地從云端竄下,風風火火地要去找弄眉要吃的。在跨進殿門的時候,我聽見一個嬌鶯細語,清清鈴鈴。
驀的,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在通塵鏡中聽到的一闋詞: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我無奈地莫了莫頭,能擁有這么動聽的聲音,除了莫黎,再也拿不出第二個了。然而,我和她的關系卻不好,很不好。
莫黎的真身是一只鸞鳥,她的母親是鳥界四使之一,但卻因為生她時難產,便丟下她,跟隨著她父親的腳步去了,只留下襁褓中的她,因了她母親的緣故,莫黎鳥界的地位自然很高。然而不知為什么,她對我總有些敵意,而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甚為不爽,估計是我們兩個的氣場十分地不合。不過有一點我深感欣慰的就是,莫黎雖是只鸞鳥,但是她的天分并不高,據說是當年她母親早產,生下的她也是皺皺巴巴的,順帶,她某些方面出了一些問題,是以,她的靈力和我不相上下。不然,以我這種不上道的水平,早就被她虐死過無數次了。雖然圣姑教導我們鳥與鳥之間沒有隔夜的仇,要相護相助,但是,我和她之間,卻怎么也無法相安無事,不是我揪了她的毛,就是她踹了我的腳。所以有我和她在的地方,必定不得安寧。就連圣姑也拿我們沒轍,只得由著我們去了。不過先時我在水月鏡中,而她自從被我燒了她的青絲之后,被圣姑禁令不得踏進水月鏡之后,這么幾千年來倒也相安無事。誰知今日,她竟然來了這百鳥殿。要知道,以她的身份,她是有一座獨立的宮殿的,名字喚做青鸞閣。不知是哪股邪風將她吹將到這里來了。
我收了收踏在臺階上的腳,想要轉身去其他地方轉上那么一轉,等她走了之后再回,免得見了面又和她吵上,上一次,被她刮光眉毛的慘痛經歷還記憶猶新,雖然,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被我按著一根根揪光了她的睫毛。但是,圣人不是說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著人不犯我我不人的原則,我轉了個身。
然而,莫黎明顯沒有我這般的好性子,她見著我回來了,便迫不及待地出來挑釁,“掬水,怎么,看見我在,連個禮都不行?現下膽子倒是越發地大了。”
聽到這么一句話,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轉身走了,畢竟,她的身份和地位能遠遠地把我甩出一大截。我現在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小仙,而她,再怎么不濟也是芳使的遺孤。
于是便曲了曲身子,“掬水見過上仙。”
“嗯,這還差不多。”莫黎哼了哼,很顯然,她是強壓著心頭的不滿。
她斜著眼從頭到腳地打量著我,這讓我感覺很是不好,就像是在集市上甩賣的胡蘿卜,接授著眾買主挑剔的眼光,戰戰兢兢地等待著一句決定生死的評語“買”或者是“不買”。
“咦,這是什么?”莫黎說著便把手探到我的懷里,我順著她青蔥似的手指看去,立馬嚇得顫抖在地,還好,那塊靈蠶絲絹只是露了一個小角,我坐在地上,理了理發鬢,說道:“沒什么大不了的東西,就是一塊絲絹。”
“如此,你緊張什么?”一千年不變,莫黎的腦袋似乎隨著她的身量蹭蹭地出現了某種變化,不似以往那么好欺騙了。
“那,那不是見著上仙您,忍不住激動了一把。”我順道整了整衣裙,把那白燦燦的帕子收了收。
如預料中的,莫黎并沒有打算放過我,她還是那個從頭到腳都看我不順眼的莫黎,不出片刻,我們的頭發又纏到了一起,我的仙履只剩下一只的,襪子也是,而她的裙擺也有一半被我拋到了一旁。然后,我掐架掐的歡了,完全忘記了自己和她掐架的初衷,只深深地沉在虐和被虐的境界中,那塊我誓死要護衛的靈蠶絲絹不知什么時候逃脫了我的懷抱,跑到了敵方的手中。
“哈哈,被我弄到了,”莫黎以勝利者的姿勢很不雅觀地撲到在我左邊,手晃動著那塊絲絹,月光之下,那塊絲絹竟然散發著柔和的白光,竟然比夜明珠的光還要明亮上幾分,“美人如花隔云端”這張牙舞爪幾個字在柔和的光暈下,竟然有了些鐵劃銀鉤的味道。
顯然,莫黎被這么幾個字震驚了一下。隨后,她那個嬌如出谷黃鸝的聲音成了我這輩子的夢魘。
很不幸的,我被圣姑禁足了,往事真真不堪回首。
六,再見君霖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抄鐫這仙規。倒霉的時候,連喝涼水都塞牙。殊不知,原來那晚圣姑也在百鳥殿,她看著那塊絲絹,俏臉一寒,“掬水,這帕子是哪兒來的。”
我只得整整衣服,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據實回答“是太子殿下給我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周圍齊齊地倒吸一口氣。“是他讓我保管的。”周圍便有齊齊地吐了口氣。
然而,不管我怎么解釋,圣姑還是一把沒收了那塊絲絹,外帶罰我100年的禁足加抄鐫仙規,我很是幽怨,不過,好在弄眉還欠我100年的芙蓉酥,禁足在百鳥殿也就顯得不那么凄慘了,畢竟,還有通塵鏡。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轉眼,已經過了三個月。三個月啊,只是比起這一百年,還是短了些。我百無聊賴地坐在摩尼湖前,揪著那上面的花花草草,打發又一個長長又短短的寂寥午后。
我很是懷念人間的紅塵氣息,懷念夜晚的鐵樹銀花。只可惜,圍繞在我身邊都是些參雜了紅塵味的仙氣,弄得我渾身不自在。
某個昏昏欲睡的午后,我半合著眼簾,正想要找周公抱怨抱怨圣姑的獨斷專行,恍惚間,我看見一個女子的背影,該怎么形容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曹植那首《洛神賦》不知怎得就跳入了我一片空白的腦子,彼時,我正拿著一出戲折子啃得津津有味,曹植,甄宓和曹丕這三角戀看得我直呼精彩。只是沒有想到的是,我這種過目便忘的記憶竟然在這一刻不知為什么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連這么拗口生澀的詞都會一字不落地背出來。
只是,為什么看見她我心里會蔓延出一股無法遏制的悲傷?一滴清淚自我眼角流下,我的心就像是股股絲線緊緊纏住了一般,無法掙脫。我的心咯噔一下,覺得這種感覺真是奇特。
她一直背對著我,看不清容貌,但是,我卻能清晰地感授到她的悲傷深不見底,如水般潺潺流動,不疾不徐,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肆虐。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我靜靜地站在一邊,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打破眼前的平靜,任由這股酸澀的傷痛流轉全身,第一次知道原來傷感是這么一件感性的事,這是我兩千來所沒有體驗過的感授,兩千年來,我都做了一些什么事呢?和畫眉插科打諢,和老喜鵲斗個小嘴,和莫黎掐架,每一天我都過得空虛而又充實。完全沒有感授過人世間所謂的“悲傷”,雖然天天在通塵境中看著世間的癡男怨女淚灑大地,抱憾終身,但是卻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深入骨髓的傷。
“玉碎,玉碎,玉碎……”我聽見有一個清凌凌的男音在深情地呼喊著一個名字,以我多年看折子戲的經驗,那應該是他心愛的女子的名字。
臉上癢癢的,有種濕濕閏潤的感覺,我睜開惺忪的眼睛一看,龍頭、馬身、麟腳,形狀似獅子,毛色灰白,此刻它那條長長的舌頭正歡快地舔舐著我的臉,原來是貔貅。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陣惡寒,看它那表情,頗象是我近幾天來盯著畫眉手中的芙蓉酥般,垂涎欲滴。
“貔貅大仙,我只是一只小麻雀啊,干干巴巴的,什么味道都沒有,真的,真的,不信你聞聞。”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身子慢慢地往后側,我只能寄希望于它一只堂堂的神獸,應該不屑來吃我們這些小精的。
誰知它一個縱身,把我還沒有說出來的半截話斷送在了我的口腹中,我只覺得天翻地覆,眼前早已看不清什么東西,只能感授到耳邊的風呼嘯而過,所有的涼意都隨著這平時看起來溫順的風呼呼地灌進我寬碩的衣袖中,再這樣下去,我敢打賭,過不了一盞茶的時間,我就會變成一只冰雕麻雀,全身的毛在被烈風滌蕩地連我身邊最親密的人都認不出來。老喜鵲肯定會戳戳我早已看不清面容的臉,然后如同發現新奇的事物般,眼巴巴地跑到呢喃身邊,把我這件“風的杰作”呈現給她,而呢喃的表情,自然是那一副千年不變的嫌棄的嘴臉,順帶還會用她那并不妙曼的聲音附送一句:“老喜鵲,你這是什么眼光,竟然把這么惡心的東西送到我面前來。”
想到這里,我的一顆麻雀心都碎成了齏粉。就在我暗自神傷著我的不歸路時,一個戲謔的聲音鉆進了我的耳膜:“嘖嘖,小妖精你這個半死不活的悲慘樣看得本殿我連七天前吃下的飯都要吐出來了。”
這個熟悉的聲音!
我“嚯”地睜開眼睛,發現君霖那雙該死的吊角眼又出現在了面前。
“你你你……”我驚恐地用手指指著眼前這個陰魂不散的人,不得不說冷風吹得我原本就簡單的神經更加低級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小妖,你把本殿的靈蠶絲絹放哪兒了?”他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
我一個激靈,靈蠶絲絹,估計早已成了圣姑烤火盆中的碳了,對著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我只能搜腸刮肚地轉移話題。
“殿下怎么有空來我們百鳥殿啊。”難得有一次,我畢恭畢敬地對一個人這么說話。
“小妖兒,你睜大眼睛看看,到底本殿是在哪里呢?”
滿目的金色,金色的茶碟,金色的硯臺,就連牌匾上寫的三個字都是用金粉細細描繪。只是我怎么覺得眼前的擺設那么熟悉?使勁揉了揉眼睛,“紫宸宮”這三個字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近入了我的眼簾。
“這這這……殿殿殿……”這個劇烈的打擊使我說不出話來。我怎么就在了君霖的宮殿中?我不是被圣姑禁了足嗎?怎么可能踏出百鳥殿半步?
“就憑你那個落痕圣姑設的的結界能擋住我?”君霖放下手中的茶碟,“聽說你們圣姑最近閉關了……”
聽到這個令人興奮的消息,我不禁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身體nei那個蠢蠢欲動的小麻雀已經急不可待地想要破土而出了,要不是在這個邪太子面前,我早就想雙手插腰,囂張地笑他個三聲了。閉關,多么美好而又圣潔的字眼!在我們鳥族,修為越高的人,閉關所需的時間就越長,作為鳥族的領袖——圣姑,那她所需花在那件黑暗而又仄逼得房間里所需的時間就更長了,不出五十年,那是絕對不可能再見到圣姑那張冷艷的臉的。
這個美妙的五十年啊,我腦海里滿是攬芳閣中絕世的紅顏,雖說狐貍精們是這個世上最美麗最妖嬈的女子,但是我私下認為,她們使人驚艷的只是臉上那張皮,完全沒有一個最為人最本質的痕跡,她們所有的一切都是模仿自青樓里的姑娘。在她們滿500歲的時候,她們所要經歷的歷練就是潛入人間的青樓,然后模仿著那些女子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連裂開嘴露出幾顆牙齒都模仿地細致入微。在我看來,她們所有的動作都是那么的僵硬,完全就是生搬硬套。我深深地迷戀著攬芳閣中的紅顏,她們的回眸一笑,她們的對鏡梳妝,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地使人沉醉。更不用說那入口即化的芙蓉酥了。
“本殿的靈蠶絲絹呢?”討厭的聲音!總是在我最快樂的時候打斷我的幻想,我不得不從那些如剪水般的秋瞳中拔出我的思緒,去思考這個復雜的問題,我該怎么說呢?
“殿下,是……是這樣的”,我還是照實說了吧,“那天,我正往百鳥殿走著,結果靈蠶絲絹一不小心就從我懷里掉了出來,恰巧在此刻,圣姑降臨了,于是……”我斜眼往君霖那邊一看,他正專心地吹著茶盞里的水,于是我清了清嗓子,“于是,圣姑就把絲絹給沒收了。”抬頭,挺兄,這樣才能讓對方明白,我沒有說謊,至于和莫黎打架那一段,自然是省去不說。
“這么說來,我的靈蠶絲絹不見了。”半餉,才聽見他的總結,蓋棺定論。
“對呀,不不不不,不是的,絲絹是在的,只不過是從我身上轉移到了圣姑身上。”哈哈哈,就讓你去問圣姑要吧,反正她老人家現在正在閉關修行中,我這個白花花的五十年啊,沒有圣姑,沒有禁閉的五十年啊,我一定要好好揮霍一番。
“本殿不是叫你好生看管靈蠶絲絹嗎?怎么跑到你們圣姑手里了?”他很生氣,我能聽得出他的聲音中飽含著火藥味。“你知道靈蠶絲絹有多么珍貴嗎?”
這個自然是知道的,一千年來才有了五匹靈蠶絲布,天知道這個為什么會這么珍貴,但是,當初也是君霖你硬塞在我的懷里的,我又不是搶著掙著要你那塊絹,要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被圣姑罰一百年的禁足,說到底,還不是你這個罪魁禍首。然而這些,我萬萬不敢對著這個剛愎自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講,我只能在一邊暗自腓腹。世道炎涼啊,誰讓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精呢?修煉了兩千年,連個仙都莫不上邊。
對著這種場面,依我多年來被圣姑訓話的經驗就是,垂首,兩只手一定要反反復復地揪著衣角,然后,逼出一點淚水,然而,奇怪的是,兩千年以來,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不會流淚,弄眉告訴我,淚水的味道是咸,而我從來沒有嘗過這種味道,所以,盡我最大的努力,我也只能微微濕閏眼眶,看起來有種泫然淚下的感覺。我的演技想來都是很好的,看了這么多折子戲,再加上在圣姑老人家面前多年的實踐,君霖果真不是我的對手。他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也不過是塊靈蠶絲絹。”
等到我脖子酸澀的時候,終于等到了這句話,我立馬抬起頭來,“殿下你人真好!”我的攬芳閣,記得要多做點芙蓉酥,我馬上就來了。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君霖也許是看不得我這副燦爛的笑臉,他的聲音立馬就降到了冰點,摩尼湖那冰冷的湖水似是漫過了我的脖頸,看著他眼眸中的奸笑,忽然覺得我接下來的日子將會很難過,沒有攬芳閣,沒有芙蓉酥。
就這樣,我的演技在君霖那廝面前不堪一擊,我被囚禁了,只是從百鳥殿換到了紫宸宮。我不開心,很不開心,至少,在百鳥殿我還是自由的麻雀,那里有弄眉給我準備的芙蓉酥,有通塵境,每天都可以看到人間的悲歡離合,還有一摞摞的折子戲,看得我柔腸百轉。然而在這碩大的紫宸宮中,我成了君霖的小跟班,替他磨墨,夜晚的時候,替他掌燈,他批改折子累了的時候,我還要替他讀!天知道那些個神仙的字是怎么寫的,每個字都像是在跳舞,一甩水袖,一踮腳,一扭小蠻腰,時常看得我想要把眼珠子給挖出來。君霖知道我討厭極了這些天書,但他卻每次叫我念,以此來折磨我,樂此不疲。
在紫宸宮中常常能看到的場面就是,一個女子痛苦地讀著面前一摞厚厚的折子,表情猙獰,而堂堂太子殿下就半躺在他金黃色的榻上,星眸半開,手里還拿著一塊美味的糕點。
我真是授夠了這半人不鬼的日子,終于在九十天后,君霖收到了太上老君論經的帖子,估計他被我這幽怨的眼神給嚇著了,遂擺擺手走了,沒有強制帶我去論經。那一刻,我真是感激地淚流滿面。
等君霖前腳出了門,我便招了一朵云,真該死,幾個月的囚禁生活使我好不容易掌握的駕云技巧又退步了,我只能東倒西歪的以極其不雅觀的姿勢站在云朵上面,不過我這個人有個優點,那就是從來不關心面子,也不在意別人對我的評價。
到攬芳閣的時候,已經入夜了,真真良宵美景,火樹星橋。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我竟然有些認不出幾個月前,哦不,應該是幾百年前的攬芳閣了,到處都鋪滿了花,菡萏,芍藥,木槿,紫薇,鳳仙,蔦蘿……亂花漸欲迷人眼,似乎人間所有的花都來到了攬芳閣。打聽一下,原來今天是選頭牌的日子,這里的每一朵花都代表一個女子。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我的麻雀心在兄膛中興奮地跳動不息。人間果真是一盤美妙的棋,所有不可思議的事在這里變得再也正常不過。
“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后柳無力,斜曳裾時云欲生。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我早已沉醉在她們的剪水雙瞳中,再也走不出她們氤氳的歌舞。
臺下那些豬腦滿腸肥的男人們早已興奮地叫嚷不息了,我真為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們扼腕。
蔦蘿成了攬芳閣新一任的花魁,嬌媚的面容,瘦削的身材,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站在臺上淚欲泫然。真真我見尤憐,向我這般游離在世俗之外的麻雀見了都恨不得想要把她摟在懷中安慰一番,更不用說那些個胖大叔了。看著她那雙盈盈秋水,我心底不知為什么,竟然升出一股異樣的感覺,我一定要把她從那些大叔手中搶過來。
要得到向她這樣的尤物,自然是需要不少銀兩的,這個好辦,掬水我別的不會,但是在偷錢這方面還是小有成就的。
蔦蘿的香閨布置得很優雅,淡紫色的帳幔,白芷和辛夷鋪滿了bed,看得我有些羞愧。輕煙裊裊娜娜地從紅色的香燭中溢出。
“真香。”我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那是自然,專門為官人準備的。”她輕啟櫻唇,聲音如叮咚的泉水,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很是舒服。
只是為什么我的四肢那么軟,軟的我都撐不住自己的頭。
“官人,你累了,讓蔦蘿服侍你休息吧。”恍惚中,我看見她的臉從中間生生地撕開,露出可怖的血肉,和長長的獠牙,青色的,似乎還泛著血。
我原本以為嘹亮的尖叫聲到后來才發現從我喉嚨里吐出的不過是微弱的shenyin聲,細弱游絲。原來她不是人,只是個披了人皮的妖。麻雀我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想不到我憐惜的姑娘竟然是個妖,而且她還要吸食我的精血。
“官人,你放心,只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完了,一點都不疼。”她溫柔的話語敲打著我的耳膜。
真的只是一下子我就昏過去了,真開眼,看見金色的屋din,金色的bed,動了動手指,已經完全僵硬了,看來我已經成了陰曹地府的鬼。只是,這個房間好生熟悉,金色,這個世上,除了君霖那廝,沒有人敢用這種顏色。
“仙子,你終于醒了!”絡枚的尖叫聲刺得我耳膜好疼,絡枚,你真是好人,在紫宸宮中,只有你一個人會喊我仙子,不像其他的仙人只會叫我掬水,或者是跟著君霖喊掬水小妖。等等,絡枚?我在紫宸宮?我沒有成為那只狼妖的齒下魂?我一激動,完全忘了我脖頸上碩大的獠牙洞,一扯脖子,傷口破裂,殷紅的血液順著脖子留下,bed單上開滿了一朵朵花,紅得燦爛。
一陣風在我面前刮過,定下神來,才發現君霖已經在我面前,他的手上滿是黑乎乎的藥膏,黏黏稠稠的,刮在我的脖子上,很不舒服。看著他黑色的眼眸,我有些心虛,不由得縮了縮頭。
“我一天不在你就差點把小命給丟了,掬水啊掬水。”聽見“掬水”兩字,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這么多天來,君霖都是叫我小妖的,除了一次,我把他母后遺留給他唯一的硯臺給摔碎了,那時,他正用今天這種平靜的語氣喚我“掬水”。從那天后,我過了近一個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黑色的眼眸中繾綣著我說不出的情緒,層層疊疊,似有浪潮在其中翻滾。
“掬水,如若你不在了,讓誰給本殿來磨墨,念奏折呢?”
果真,君霖這廝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如何奴役我啊。
修養了整整三個月,我才得以從病榻上下地,全身的骨頭都睡軟了,我不知道君霖為何會很及時地趕到攬芳救我的小命的,這件事,他不提我便也不問,就這樣讓它隨風逝去吧,免得到時他心血來潮給我想出點什么懲罰,那我就慘了。偶爾睡得迷迷糊糊時,我能聽見幾聲慘烈的狼叫聲,那個聲音把曾經黑暗的記憶帶回了我腦海中。
動了動脖子,確定不會“嘣”地一聲又裂開了口子,我哼著小曲準備去見一見30天來一直沒有機會見到面的太陽,順便曬曬自已一身的藥味。
走出紫宸宮一炷香的時間,我聽見了一陣哀婉的琴聲,如同一只手,撥弄著我心底早已黯啞的琴弦,那個夢中女子的背影因了這闕曲子清晰地出現在我腦海中,夢中,似乎也有這首曲子。
“洛郎,為什么要答應她,為什么?”女子凄切的聲音伴著琴聲割著我的心臟,凄凄慘慘戚戚。
我循著琴聲找過去,原來是加洛上仙在滿樹的梨花下奏著箜篌。白色的梨花隨著清風飄舞,落在他黑色的發上,衣裾上,而他像是沒有感覺似的,只管奏著箜篌。
“我住碧水頭,君住碧水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碧清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聽著這婉轉纏綿的曲子,我不禁下意識地銀出這闕詞。加洛上仙停下撫著琴弦的手,一臉激動地轉過頭來,在看見我時,他原本欣悅的臉瞬間灰白下去,也許是我打擾了他。我歉意地笑笑,真的不是故意的,天知道我是不是折子戲看多了,麻雀嘴里盡然吐出了象牙。
“掬水,你怎么知道這闕詞?”加洛上仙走到我面前時,他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不悲不喜。
“我也不知道,就這么念出來了,許是我人間的折子戲看多了吧,所以不知不覺就銀出來了。”對于像加洛上仙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我從打心底里就尊重。
“不會的,這闕詞只有她和我才知道,她填的詞,我譜的曲,又怎么會有外人知道呢?”加洛上仙在一邊喃喃自語,那種落寞的表情看的我心里一陣難過。
他如同一朵孑然獨立在夜深露重里的優曇,緊閉著他層層疊疊的花瓣,等待著韋馱,只為了那一面的相見。八,末綠林狹路相逢
“仙子,你怎么會來這里?”他的臉瞬間恢復了平靜,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之前的傷感只是我眼睛一花。
“路過,純粹是路過。”我打著哈哈。
“這片末綠林是她最愛的地方,她說,這個世上只有兩個人可以近入,一個是她,而另一個是我,你又是怎么進來的?”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仿佛是想要看穿我有什么本領。
“我只是循著曲聲找來的。”我怎么會知道我為什么可以毫無困難地進這里呢?
“也對,是我負了你,你讓誰進這片林子,是你的事,我又有什么資格呢?”
加洛上仙一步一步慢慢走過,看著他蕭瑟的身影,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高在上,對所有事都不聞不問的上仙竟然也會露出世俗的傷心。
他的發絲隨著步伐輕輕飄揚,走過我身邊時,一片樹葉從他的衣衫出飛過,我攤開手,一枚脆黃色的心形葉子躺在我的手心,它中間裂開了一絲縫,如同一張嘴在嘲笑著什么。
“洛郎,你看,這枚葉子竟然是心形的。”畫面中一個女子攤開手,如同獻寶似的呈給她面前的人。這片葉子與我手心中的無異,中間裂開了一絲縫。
“這是回心葉。”男子的聲音略冷,但是卻透著無限的憐惜。
“這是屬于我們的葉子。”女子素手一擺,手中瞬間出現了兩個精致的鏈子,原來她把回心葉從中分開,做成了兩個愛情的象征。“一人一半,感情不散。”說著,她就把掛墜掛在了男子身上。
我只看見她甜蜜的笑容,比仙界最美的優曇花還要漂亮,畫面漸消,只余我掌心里的回心葉。
“想不到天界還有回心葉這一玩意,看來我麻雀這六千年算是白活了。”我把玩著手中的葉子,雖然它通體都是脆黃的,但它卻有著翠綠的柄,嬌羞欲滴,“唉,要是你沒有中間那條裂縫就完美了。”不知道為什么,我甚是討厭那條裂縫,打心底里厭惡。
“小掬水,小掬水,我老喜鵲總算是找到了你了!”一個如破鑼般的嗓門如催命符般響起。我看見他那肥碩又矮胖的身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我逼近。
“老喜鵲,你該減減肥了,再這樣下去,小心還沒過你今年的大壽,就走不動了。”我撇了撇嘴。
“咳咳咳……”看吧,缺乏運動的后果就是,沒有跑上幾步,就把自己累成這樣了。我無奈地搖搖頭。
“小掬水,咳咳咳”老喜鵲用手順著氣,“你怎么從百鳥殿出來了?”他烏豆般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
“呵呵……”我訕訕地笑了兩聲,總不能告訴老喜鵲我是被君霖的坐騎給帶出來的吧?雖然不知道天界和鳥界間橫亙著什么,但是從圣姑平時一言一行中,我知道她很恨天界,所以這么多年來我們兩界老死不相往來,那塊靈蠶絲絹已經把我推向了風口浪尖處,萬一被老喜鵲知道了這事,還不被他那張大嘴巴鬧得滿城風雨?屆時,別說是一百年的禁足了,怕是一萬年都不夠。
我正搜腸刮肚地想要找些什么話題來轉移老喜鵲的注意力,卻聽見他一聲尖叫:“小掬水,你這枚回心葉是哪里得來的?”我低頭看著手心的葉子,“風里撿到的。”這可不是我說謊,真的是風把回心葉從加洛上仙身上吹在我手上的。
“六千年了,整整六千年了,難道……”
我正豎起耳朵想聽老喜鵲說什么,結果只聽到這一段沒有頭尾的話,也不知道他要表示些什么。
老喜鵲用一種復雜的眼光看著我,喜悅中又滿含著不舍與憐憫,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雞皮疙瘩齊齊站立,想要抗議他。
原本以為還要和老喜鵲糾纏一番到底要不要回百鳥殿,結果,老喜鵲用那種眼神定了哇一番之后,就一邊搖頭,一邊嘆息,搖搖擺擺地走了,活像是瞬間衰老了百歲。
今天是怎么了?所有人看見我都換了一副表情,然后面色灰白地直徑從我身邊走過。
“我的樣子沒有那么嚇人吧?”我甚為不自信地扯了扯面皮。
“小妖,你的樣子向來是嚇人的。”一個熟悉的戲謔聲從我身后傳來。我回頭一看,不出所料地看見了君霖那張氣焰囂張的臉。
“殿下,你為什么總是神出鬼沒的。”我詳裝害怕,拍拍自己的兄膛。
“你怎么到這里了?”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我。
“無聊啊,逛著逛著就進來了。殿下,你怎么不進來呢?”我看見他站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小妖,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末綠林啊。”
“相傳末綠林是先代鳥族之王玉碎為了紀念她和加洛上仙的愛情而用自己的靈力締造的花園,象征著她對加洛最誠摯的愛,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進去。”他邊說邊盯著我,墨色的眼珠似乎在表達著某種隱秘的信息。
“咦,加洛上仙也是這么說的,可我真不知道我為什么可以進來。”真真煩人,誰知道玉碎弄了什么法術,到最后,連我這個法術最微末的麻雀都能進來,許是她已經仙去了,所以誰都能進來了?
“小妖,還不出來,愣在那里干什么,再遲些,小心你的飯菜都被那些豺狼給吞了。”君霖的語氣忽的一轉。
一想到今天的菜肴,饞蟲不住地在叫囂,立馬把腿一顛一顛跟在君霖身后,萬事都不比不上填飽我的五臟六腑重要。
我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雖然今天發生的事很驚奇,但是我這個簡單的麻雀腦子明顯無法消化今天所遇到的事,那些個九曲十八彎啊,從來不屬于我們這般素來習慣直來直去的精,罷了罷了,這些東西離我這么遙遠,還不如剛剛的飯菜來得釉人。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能聽見加洛上仙撫的曲子,有時候我會循著樂聲靜靜地站在遠方看他一個人坐在瀑布后撫著似乎只是屬于一個人的曲子,他眉目低垂,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締造的世界中,仿若時光流逝,只有這一闋我叫不上名字的曲子長存。瀑布嘩啦啦的聲響也無法遮掩住那股悲傷的味道,有時候我則靜靜地坐在紫宸宮的花園中,聆聽著他憂郁的心聲,每一次他撫的總是那一闋能犀利地割疼我心臟的曲子,聽著聽著淚水便毫無意識的涌到眼眶處,只是,卻總也淌不下來,只把眼眶漲得酸澀。有幾回絡枚用手指戳戳我的肩,“仙子,仙子,你怎么了?”這個小丫頭有一雙很純凈的眼睛,我在她的清凌凌的瞳孔中看見一張悲傷地深不見底的臉,有一顆滾圓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滾著滾著便再也不見蹤影,好像在體nei無端蒸發了似的。
“絡枚,你聽這箜篌聲,是不是很傷感。”我收拾收拾心緒,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箜篌聲?我怎么聽不見。”絡枚轉了一圈,似乎在努力尋找我口中的樂聲。奇怪的是,整個紫宸宮中的宮婢們都不曾聽見這纏綿入骨的樂聲,似乎只有我才能聽見加洛上仙彈奏的箜篌聲,也只有我能循著樂聲走進一片深不見底的憂郁色之中。
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云,嗯,我現在覺得自己詩詞造詣水平越來越高了,連一個成語都可以信手拈來,而且用得很是貼切。我甚為滿足地晃著腦袋,一步三跳地想去找月老,表達一下我遲來的歉意,我竟然不知不覺的私藏了他的通塵鏡將近一年,想必他要抓狂了吧。
我哼著歡快的小曲,提起裙裾追逐著天空中飛的小麻雀,那些是還未修成形的小同胞啊,踏過彩虹橋,天就是一望無邊的蔚藍色,不錯不錯,又說出了一個成語,看折子戲就是大有裨益啊。
我看見加洛上仙站在彩虹橋的另一端,清風拂起他寬大的衣袍,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鶴。他的臉在隱藏在凌亂的發絲之下,看不清悲喜。
“加洛上仙,你怎么也在這邊。”我一把放下裙擺,跑到他的身邊。
雖然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精,加洛上仙或許早已忘了我是誰,但是我卻時常聆聽著上仙的箜篌曲,他就像是天天陪在我身邊似的,我在他的樂曲中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自己。
“來看看這邊的風景是不是和印象中的一樣明媚動人。”他撫了一把青絲,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臉,“只可惜,那個明媚的人已經不和我執手了。”他的臉一派落寞。
我搜腸刮肚地絞盡腦汁想要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好聽的話兒來去安慰他,無奈,此刻的墨水偃旗息鼓,轉來翻去也不過就是幾句:“上仙,你別傷心了,傷身傷胃還傷神啊。”腦海中還在天人交戰要不要說出來。
“掬水,你懂樂理嗎?”加洛上仙朝著我微微一笑。
宮、商、角、徵、羽,那么高深的東西怎么是我這種的簡單的麻雀腦子所能理解的呢?我連《內精經》都能背得七上八下。
“不懂。”我咬著手指頭據實回答。
“掬水,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頓了半餉,我的耳邊幽幽地飄來了加洛上仙這句話。
我忽的有些轉不過來,上仙剛剛不是在和我聊樂理嗎,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故人?
“她很活潑,一天到晚都有說不完的話,她喜歡各種各樣的鳥,只要她出現的地方都會出現百鳥。”加洛上仙自顧自地講下去,似乎在傾訴一個故事。
現成的一個折子戲,其中不乏纏綿哀婉,只是,上仙卻沒有給我講這個故事的結局,原因是,君霖鐵青著一張臉出現在我們身邊。我們,這真真是一個美妙的詞匯。
“掬水,你的《素經》抄寫完了嗎?”他的聲音煎硬如一塊鐵,發出生冷的氣息。唉,我這雙可憐的手,君霖真真可惡,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要我開始抄寫《素經》,當他讓侍從把《素經》整整齊齊地摞在我的腳邊,我瞬間覺得自己很渺小,需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盡頭,那會子眼角直接抽得停不下來,那么厚,比人還要高的《素經》要我抄到猴年馬月啊。
“加洛上仙,真是難得可以在這里看見你,不知是否有空移步紫宸宮?”君霖的聲音瞬間轉了一百八十度,溫柔地能掐出水來,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他這么和我說話。
看著君霖那副模樣,我的心里抖了抖,這種情景我似乎在哪里見到過,散發著如此熟稔的氣息,“唰”地一道光從眼前閃過,豁然開朗,折子戲中有一出叫做“龍陽之好”的,似乎敘述的便是這般的故事。難怪他之前那么生氣,原來他對加洛上仙也有這種情愫啊,我聽弄眉說,男,男之間,那叫短什么,原來,君霖竟是短什么,我頓時惋惜了一番,要知道,天君是盼了十萬年,才將這個兒子盼到了手,沒想到,竟是個短什么。但是,這也是天家的家務事,是我這種小仙插不了手的,于是我急急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萬一君霖誤會,便不好了,還是小命要緊。
“殿下,你莫誤會。我和加洛上仙是清白的,比碧清河的水還要清。小仙絕對沒有覬覦上仙的意思,而且,就是借小仙十個膽子,也不敢從殿下手中搶人阿。”至于弄眉,找個時機和她說明這般這般,她必然會死了這條心,誰會傻到和太子,未來的天君搶男人啊,而且,就弄眉那水性楊花的性子,過不了三天,定會將加洛忘得一干二盡。
君霖瞬間臉變得煞白,我看見他的指尖不住地在抖動,完了,我真是腦子抽了,這么隱秘的事,怎么可以當著加洛上仙的面說呢?君霖那么愛面子,等待我的,應該是一片荊棘大道,不知道我要跪著還是滾著走完它。
君霖二話不說提著我的衣領凌空飛起,去時還不忘優雅地向加洛上仙依依惜別一番。風嗖嗖地直往我脖子里灌,我的思維再次不幸地成了一團漿糊,從左邊滾到右邊,再從右邊滾到左邊,滾來滾去便忘了今夕何夕。
“要是不抄完這《素經》,明天不準和我去南海。”他冷冰冰地丟下這句話之后就只甩給我一個生冷的背影,大步子往前走。抄完《素經》?我看著面前這個堆疊到我肩膀的折子,這不是間接宣布把我踢出去了么。
南海,那片我垂涎了近兩千年的水域,午夜夢回時常常會出現在甜夢中的南海,我愣是磨了一個禮拜才使君霖答應帶我去的,期間還答應了無數條喪國辱權的條款,包括當他的貼身婢女,研磨、念奏章、代收情信、跑小腿,外帶幫他端三個月的洗腳水,連這么屈辱的條約都答應了,現在竟然因為和加洛上仙聊了幾句話,就要被剝奪這個權利!不帶這么專政的。但是:
“殿下,你太……”君霖轉過身來,燭火搖搖曳曳,他的臉在光中明明滅滅,就像是地獄來的使者,帶著索魂鎖,看得我一陣膽戰心驚。“我一定會抄完的。”捏緊小拳頭,仿佛這樣才能汲取點動力,不至于看起來太頹敗。
深深地鄙視了一番自己的懦弱之后,我蘸了墨,狂筆疾書。經常被圣姑罰寫,我早已積攢出了累累的經驗,只要好好抄寫最前面和最后面的幾十頁書就可以了,中間那些隨便糊弄糊弄就過去了,誰會閑得沒事一個字一個字地對過去看到底寫了什么玩意啊。
我很開心地宣泄著內心的不滿:“君霖是個大混蛋。”“君霖最壞了,只知道欺負弱小”折子上滿是我平常不敢當著他面說出來的話。
第二天早上,卯日星官剛剛啼了一聲,我便迫不及待地din著兩個烏青的眼圈和一頭可以做雞窩的頭發,徑直闖進了君霖的寢居,我怕他自己一個人溜走。很豪氣地把那些比我人還高的折子一把甩在他的書案前,“咳咳……”唉,只怪平時太低調,好不容易可以囂張的時候,竟然內力不夠,把自己弄得一陣咳嗽。完全和我預想的相反。我本來是想很豪邁地一甩,然后叉著腰,“老娘抄完了!”然后仰天長嘯一番,結果卻成了我不停地扶著兄,順著氣,連句話都說不出。
“抄完了?”他笑了笑,翻了幾頁。我瞬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忘記了君霖不是個正常人,他不安常理出牌,他他他,竟然是從四分之一處開始翻的。老天保佑,千萬別讓他翻到我寫“君霖是個斤斤計較的變態”那幾張。
他看了看順手放下了:“來人,帶著這個小妖下去。”
“殿下,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君霖知道我的小心思了,小命就要不保了。
“嗯,知錯就好,給她梳洗梳洗,這副鬼樣子出去,南海的人還以為我們紫宸宮破落到連一個婢女都拿不出手了。”他灌了口水,洗漱了一番,然后又吐在了盆中。
我這顆麻雀心啊,在懸到半空之后,終于可以健健康康地在兄腔里跳動了。
蔚藍色的海面一望無垠,我坐在貔貅的身上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微腥的海風夾帶著大海特有的氣息迎面而來,海鷗們展翅盤旋在貔貅那怪異的身軀之下,哼著小曲兒。在貔貅近入海面的那一刻,我感覺兄口很悶,有些喘不過氣來。略略掙扎了一下,一個柔阮的物什抵著我的后背,瞬時一股暖流隨著我的奇經八脈運轉,扭頭一看,原來是君霖,第一次感授到原來他也有這么人性的一面。
其實我從小就怕水,尤其是大片大片水將我包圍的時候,總會感覺到一陣暈眩,然后出現一個虛無的幻影,我感覺自己一頭倒入水中,掙扎卻無望,這世間至柔至善的水瞬間漫過我的頭din,連呼救的機會都吝于給我,許是那次跌進摩尼湖留下的陰影吧,以至于我見了水都退避三舍。然而不知道問什么,總有一個聲音在午夜夢回時呼喚著我,讓我回這片蔚藍色的海。
“殿下大駕光臨,小王有失遠迎。”頭上張著一只犄角的海神臉上堆滿笑容,他胖胖的臉一笑,眼睛就看不見了,瞇成兩條縫,活像是兩條小蟲在青葉子上蠕動。
“含笑見過太子殿下。”一個美貌女子伏了伏聲,環佩叮當作響。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她羞紅著一張俏臉,比簪在發間的牡丹花兒還要嬌艷上幾分。
“這是小王的三女兒,平時最是頑劣不過,現在還待字閨中,唉,小王真真頭疼,不知哪個婆家能夠管束住她。”
“三公主天生麗質難自棄,能娶到她的男子才是真真有福分的。”君霖桃花眼流轉,渾身散發出騷包的氣息。
我一臉無聊地看著海神口中夸著自己的女兒,只覺得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顧一切地抓住任何機會向君霖推銷媳婦。
好容易入了座,自然是賓至如歸。又是啰嗦了一番話之后,菜肴才一道一道擺上來。
果子酒很好喝,甜甜的,如同摻了蜜糖般。南海就是好,連個小酒杯都是粘著氤氳的水氣,貼在掌心里水潤潤的。我不住地把玩著淚滴狀剔透的酒杯,自然,嘴巴也沒有閑著,果子酒喝多的后果就是肚子腫脹,于是趴在君霖的耳邊嘀咕了一番,也不知道沉浸在南海三公主綿軟腰肢的他有沒有聽清楚。
十一,玉碎
嘖嘖嘖,水底就是好啊,踩在柔阮的水荇上,連整個人都酥軟了許多,水晶宮殿在蔚藍色中散發著柔柔的光線,各色魚類暢游在我身畔,真真不知比天界要好上幾倍。一條通體銀白色的小魚“嗖”地從我身邊游過,它的尾巴一甩,“啪”地就甩上了我的臉,火辣辣的疼,它還優雅地轉了個頭,看著它一臉賤樣的尖嘴猴腮,我敢保證,如果我懂魚的表情,那肯定是幸災樂禍。我踮起腳尖,捏了個訣,追在它身后。只是啊只是,水,不是麻雀的天堂啊,靈力瞬間降低了三分之一,連條魚都追不上,反而我的臉被它的尾巴甩了好幾次,一莫左臉,一塊突起,本來就長得勉勉強強,現在都了一塊,必然是不堪入目了。
等我抓到你,一定把你開膛破肚,插上三個魚叉,五馬分尸,烤了,然后祭奠我的五臟六腑。我暗暗咬碎銀牙。
忽的眼前一亮,那尾銀魚消了蹤跡,任我再怎么轉圈都尋不著。魚真是這世界上dindin狡猾的東西,尤其是長著一雙烏豆眼的魚,是斯文敗類的真實代表,童叟無欺。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氣勢磅礴的宮殿前,“水光殿”,這三個字一筆一劃,筆走龍蛇,鐵畫銀鉤。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立雙臺于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連二橋于東西兮,若長空之蝦蠑。”
真真是一座好宮殿,我din著酸痛的脖子,一步一步邁上臺階,漢白玉上雕刻的滿是鳳凰,金井欄邊見羽儀,梧桐樹上宿寒枝。早先因為追逐那尾銀魚,裙擺上早已濺上了青荇,墨綠色的汁水張牙舞爪,囂張地盤踞在白色的布料上。觸目驚心。鳳凰是我們鳥族先王的真身,我怕弄污了這栩栩如生的鳳凰,索性提起裙擺,一步一步恭敬地走上臺階。整一整衣擺,捋捋凌亂的頭發絲,正想伸手去推門,宮門便自動打開,發出沉悶的聲響,一股巨大的水流沖出,卻徑直將我卷進了宮門之中。
我在蔚藍色的海水中睜開眼,卻驚異地看見里面沒有能使人窒息的水,只有梧桐和竹子,鳳凰花開得洋洋灑灑,樹葉蓊蓊郁郁,襯得一大片的紅色觸目驚心,殘艷的唯美。
有一個女子躺在白色的細羽鋪成的羽bed上,大紅的裙擺在雪白的羽毛上盛開,如同一朵清高的花,幽居在這一片無人踏足的水域中,云鬟雪鬢,伊人紅妝。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雋秀的簪花小字刻在梧桐樹上,透出一股凄涼。各種碎片在我眼前展開,女子甜蜜的笑,她的無奈,她的悲傷,她的憤怒,拼湊成了一段傷心往事。我看見她挽著加洛上仙的胳膊笑顏如花,她在鳳凰樹下翩然起舞,大紅的裙擺開成了一朵花,百鳥圍著她飛翔。她在梧桐樹上哭得不能自己,晶瑩的淚水順著面頰而下,她坐在bed幔中一動不動,如同一尊木雕,臉上是一片死灰。
“師兄,我從來沒有求你幫我辦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原諒我的任性,幫幫我好嗎?”纖纖素手搭在雪白的袖子上,雪白的肌膚,使人無端想起“一雙十指玉纖纖,不是瘋流物不拈。鸞鏡巧梳勻翠黛,畫樓閑望擘珠簾。金杯有喜輕輕點,銀鴨無香旋旋添。因把剪刀嫌道冷,泥人呵了弄人髯。”她的眼里盛開著一股名為憂傷的情緒,層層疊疊,漫無邊際。
“玉碎,你看看現在的自己,哪里還有翱翔于九天的鳳凰的驕傲,連只麻雀都比不上,為了一個加洛,值得嗎?”男子盯著搭在袖子上素白的手,一動不動。
“情愛一事,哪里有值得不值得呢?”她頹然坐在地上,如同一個抽取了靈魂的布娃娃,破碎地逶迤在地,“只有愛與不愛啊。師兄,我這樣的已經是沒有救了的,這些天來,我日日念的想的都是他的好,他的笑,而他的薄情,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只有這些天來喜慶的紅色才會提醒我原來他被指婚了,我愛的那個人要娶別的女人為妻,而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天的到來,連一句反對都不能說。”
“玉碎,忘了他吧,重新開始,你還是那只鳳凰。”男子彎下腰,想要拉她起來。
“來不及了,師兄,來不及了,忘了他,就像是抽離我的生命那么痛苦。師兄,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無論多么痛苦,我都感激上蒼,因為它讓加洛活了下來,而且,櫟斈公主那么愛他,他們一定能幸福的,我們三個人中有兩個人是幸福的就好了。”玉碎的臉上又煥發出了光彩,蒼白的臉因為這樣有了些紅潤的光澤。
“但是,你忘了他曾經深深傷了你的心,而且他已經忘了你,他不知道是你用十萬年的修為換他五魂,他不愛你你也覺得值得嗎?”
“自然的,當初我請佛祖救加洛的時候,我早已做好了一命換一命的準備,你看,他活過來了,他可以用清凌凌的聲音和我說,你好,玉碎鳳神,他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這一些比起他對我的傷害都變得微不足道。”
“但是他早已不記得你們之間的愛情,他只知道他要娶的人是天帝的女兒,是天庭的長公主,或許他的心中只有她。”男子打斷她的話,一陣見血,毫不留情。
“你說的對,”玉碎的臉瞬間變得灰白,“他早已不是我的他,三天后,他就是別人的丈夫,可是,我能怎么辦呢?”佛祖答應我救他,而條件就是要我和他永遠分離。永遠啊,是一個多么遙遠的詞,一輩子不能相見,我該怎么打發沒有他的日子呢?有時候,我真是羨慕凡人,他們有無止境的輪回,錯過了一世,還有更多的一世等著他們相逢,而我們呢?只有一世清冷。
“師兄,求求你,幫幫我吧,沒有他,我又怎么能度過這沒有盡頭的一生?我是鳳凰,是不死神鳥,我的這一世,比起其他神仙更為悲哀,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玉碎,你這是何苦?對一個已經不再惦念你的好的男人,這又是何苦?何況當初他魂飛魄散也是咎由自取。”
“師兄,你是最疼我的對不對?我真的很懷念我們小時候一起在鳳凰花林中度過的日子,我想以后也一直都住在那里,可以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師兄,師兄。”
“玉碎,你真的決定了嗎?”男子的聲音帶著濃郁得化不開的傷。
“是的,師兄,我已經決定了,從此之后,我不要思念,不要情傷,我只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覺,誰都不要來吵我。”她看著樹上開得熱烈的鳳凰花喃喃自語,“師兄,這是鳳凰翎,謝謝。”
男子接過她手中的鳳凰翎,手顫抖地厲害,鳳凰翎毛在陽光下折射出萬千變幻的色彩。
“玉碎,這個世界上,我最難拒絕的人就是你了。”他把翎毛放在玉碎的頭顱上,悲傷地嘶吼著,如同一頭授傷的野獸,烏云翻滾,瞬間朦朧了天地,百鳥哀鳴不已,直直地繞著兩個人旋轉。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