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姑起身，一雙犀利的眼緊緊的鎖住鳳月邪那雙清澈平靜的眸子，緊抿的唇似能印證她性格堅毅，略帶沙啞的聲音開口：“老奴聽聞皇太后稱贊皇后娘娘德才兼備，名門佳媛，今日得見果然如此，老奴失禮了。”

眉心輕微一動，因為玉姑姑話中有話！

皇太后并不曾見過納蘭沁兒，又何來稱贊？不過，這樣直白的態度與毫不獻媚的恭維，卻已是明白的擺出了一種姿態，那便是皇太后想借玉姑姑與鳳月邪走得近一些。

一個躲在深宮二十年不曾有絲毫動靜，整日專心禮佛的皇太后，花費了人生中彌足珍貴的時光偽裝出一副與世無爭，不理世事的表相，她的目的是什么？二十年不曾有動靜，而如今卻又拉攏納蘭沁兒這個在整個皇城名聲極臭的無鹽女，她所想要的，又是什么？

薄紗下，鳳月邪的紅唇微微抿起，眼神卻一如之初那般清澈通透，她清淺一笑，緩緩的道：“臣女多謝皇太后夸贊。”

輕斂長睫，遮掩住了眸中劃過的銳光，當今的后宮中，最得盛寵的是貴妃尉遲蓉，據說她心思縝密，手段狠辣，其兄長尉遲連投入了北煜親王的麾下，如今手中重兵鎮守在北方邊關的不毛之地，而其心腹蓮妃更是心思諳沉，足智多謀。

在后宮之中，能如履薄冰活下來的，都是聰慧至極的人，但是聰慧的女人往往有一個弊端，那便是不容易收服。皇太后沉默二十年，沒有拉攏尉遲貴妃，也不曾在蓮妃身上動心思，如今卻千方百計的派人來刺探她的虛實，有意接近，原因，很可能只有一個。

單純！納蘭沁兒的單純。

一個沒有心機，卻身處高位的女人，很容易控制和掌握！

玉姑姑略略一震，似乎對鳳月邪這沒有任何表態的回答很是詫異，她眼底潛藏著懷疑，不過依舊恭敬有禮的向鳳月邪和大夫人等人福身，道：“時辰不早了，奴才這就去準備給諸位主子教習。”

聽她的這番話，眾人懸著的心都落了下來，大夫人也微微舒了一口氣，連忙示意身側的侍女引這玉姑姑前往‘芙蓉閣’。

玉姑姑離開，三夫人緊蹙的眉宇才放松下來，一個滿臉滄桑得跟梅干，雙手粗糙得如同樹皮的老女人，若不是那身衣裝，簡直就和市井上叫花子沒有什么差別，她揮了揮手，似乎要將剛才觸碰玉姑姑的晦氣給掃去一般，隨后眸子冷冷的睇向鳳月邪，暗含嘲諷的道：“玉姑姑對大小姐還真是上心啊。”

玉姑姑剛才那不經意的一番話，相府的幾個有心人都已經聽出了幾分眉目，皇太后身居‘永安宮’二十年，從不召見任何嬪妃，只有皇上偶爾前去探望，她又怎么會知道納蘭沁兒究竟是一個什么的人？畢竟，市井傳聞上的納蘭沁兒可是臭名遠揚，與德才兼備的名門佳媛根本搭不上邊。

所以，玉姑姑的這番話定然意有所指，可是可惜了…三夫人看著鳳月邪那平淡得似乎什么都不曾察覺的模樣，唇角的冷笑越發濃郁，一個蠢貨竟然也能得到皇太后的在意，只怕這次教習過后，就連玉姑姑都要對她這個廢物‘刮目相看’了。

大夫人剛才也有所察覺，因而心頭有些驚疑不定，她看了一眼平靜的鳳月邪，有些怒其不爭的嘆息，隨即道：“都散了吧，香兒、玉兒和璐兒先去‘芙蓉閣’候著。”

“是”眾人領命。

“沁兒，你留下”大夫人叫住與其他人一同前往‘芙蓉閣’的鳳月邪，神色有些憂慮。

“姐姐，您就白費這個心思了，大小姐心思獨到，只怕會聽不懂您說的話。”三夫人瞥了一眼鳳月邪，口氣涼涼的對大夫人說道。

鳳月邪秀眉一挑，三夫人話中的嘲諷之意明顯，她豈會聽不出來，但是與她周旋就是浪費時間，于是她緩緩的道：“既然如此，那沁兒就先去‘芙蓉閣’了。”說罷，抬步離開。

鳳月邪的話語讓大夫人和三夫人一怔，二人都一頭霧水，有瞬間都不明所以。

三夫人有些惱然的望著鳳月邪的背影，揚聲道：“姐姐，您看這丫頭也太沒規矩了，您的話還沒有說，她竟然就走了。”

大夫人蹙起眉宇，也有些不悅。

鳳月邪腳步微滯，身后，菊香和竹青都急忙停下了腳步。她緩緩回頭，眸光若寒星冰冷，閃過流光，但神色如常，可語氣卻故意略顯詫異的道：“沒規矩？難道不是三夫人讓我走的嗎？”

三夫人一怔，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怒道：“納蘭沁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大夫人的話還沒有說，三夫人就斷定我一定聽不懂，既然三夫人如此神算，那我不走，豈不是對兩位夫人的不恭敬？”鳳月邪話語輕柔，但卻字字如刺一般，讓三夫人先是一呆，被這話轉得有些云里霧里，但很快就明白了話中的意思，她面色瞬間煞白，更是氣的有些發抖。

這個納蘭沁兒，她明明就是一個白癡，一個廢物，但是今天自己居然被她無形中反將了兩軍，難道她是癡傻呆愣都是假的？她瞇起雙眼盯著納蘭沁兒，卻見她神色平靜，目光從容，和之前根本沒有什么分別。

三夫人暗自咬牙，但心里再有氣，也不敢當著大夫人的面撒野，而且被鳳月邪這么一說，她也一時間找不到說辭。

好一個納蘭沁兒，夠狠！三夫人冥思片刻，隨即深吸了兩口氣，面色雖然還有些鐵色，但立刻就在臉上堆起了幾分難看的笑容，回轉了僵硬的氣氛：“我看這時辰也不早了，大小姐也的確是該去‘芙蓉閣’，總不能讓玉姑姑久等。”

大夫人眉宇深鎖，看著鳳月邪那云淡風輕，看似極為單純，但卻又似暗掩利爪的從容模樣，想了想，便也就算了，于是也點了點頭，道：“這話說的是，玉姑姑是皇太后身邊得臉的人，切不可怠慢，去吧。”

鳳月邪冷瞥了一眼三夫人，轉身領著菊香和竹青朝‘芙蓉閣’方向離開。

“姐姐，您看納蘭沁兒這丫頭……”三夫人見鳳月邪一走，便趁機向大夫人挑唆。

“好了”大夫人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她的話，也抬步離開，她知道三夫人的心思，但是就算納蘭沁兒再不爭氣，也始終都是欽定的皇后人選，無可改變，所以她不會愚蠢到受三夫人的挑唆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三夫人僵住了，面色掩藏不住的鐵青，一雙憤怒而又漸漸陰沉的眸子閃過狠辣，很好，你們兩個，很好……

既然這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三夫人恨恨的甩了一下長袖，臉上那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猙獰。

……

玉姑姑的教習，算得上是盡心盡職。入宮何處面圣，何處叩拜，何處入席，何處退席，何處更衣，何處游玩都說得十分詳盡，就連內宮的禁地都仔細的提醒了一遍。

“‘春日宴’是一年一度的千金盛宴，所有達官顯貴的小姐、公子以及皇室貴胄都會參宴，皇上也會給適齡的小姐公子指婚，去年的宴席上，禮部尚書的公子就被指給了六公主為駙馬爺，這可是天賜的隆寵。”玉姑姑口氣依舊生硬，神色莊重，但是字字句句卻說得無比清晰，教習完畢，更是不卑不吭的向鳳月邪等人福身，道：“老奴的教習就到此為止了，老奴在這里恭祝諸位小姐能夠攀附高枝，盡享榮華，尊貴顯耀。”

‘芙蓉閣’內，鳳月邪與納蘭香兒、納蘭玉兒坐在烏木案幾前，納蘭璐兒因為害怕玉姑姑，所以依偎在奶娘懷中。旁側伺候的丫鬟聽聞玉姑姑這么一說，立刻起身上前攙扶，請她坐下休息飲茶。

納蘭香兒瞥了一眼玉姑姑，秀眉蹙緊，轉眸望向坐在她對面的鳳月邪。

鳳月邪端著白玉瓷青藍底戲蝶的茶碗，正捏著杯蓋輕捋漂浮的茶葉，她感覺到了納蘭香兒的目光，緩緩抬眸，四目相對時，納蘭香兒開口：“這一次我們姐妹仰承皇太后慈諭，得意玉姑姑親自教習，明日入宮，大姐是否應該先去叩見太后娘娘，以聊表心意？”

說罷，納蘭香兒便端起茶碗慢悠悠噙了一口茶，而這句話剛說完，坐在旁側飲茶的玉姑姑立刻起身，又向眾人一福身，道：“二小姐能有如此心思，皇太后一定會很高興的。”

鳳月邪眉心一動，而納蘭香兒則輕笑起來，但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鳳月邪身上，似乎想看她會有什么反應。

“應當的。”鳳月邪凝視著納蘭香兒的眸子，淡淡的道。

納蘭香兒一怔，玉姑姑亦是有些吃驚，兩雙眼睛不約而同的停留在鳳月邪身上，但她們看到的，卻依舊是那個單純得似沒有一點心思的少女。

玉姑姑瞇了瞇雙眼，目光閃爍著沉思，片刻，她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笑容，沉沉的道：“既然如此，那老奴也該回宮向皇太后稟報這件喜事了，老奴告退。”

“姑姑慢走。”鳳月邪緩緩的說道，但暗掩鋒芒的眸子卻劃過一絲犀利，她明白，玉姑姑的那抹笑意代表什么。

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養于深閨，長于淑室，幾番試探都證明她沒有半點心思。這樣的女子，是最好駕馭和利用的，所以玉姑姑自然應該高興，且是為皇太后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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