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北首,巍峨的奉天宮,上林苑的太液池水環繞整個宮廷,引入一池清水蕩漾,湖中鼎立兩只仰首嘯天的仙鶴,白羽風麟,栩栩如生。
碧波清池,清風卷殘葉,垂柳拂風,搖曳水面,點點漣漪。
琴聲悠悠蕩蕩,如蜻蜓點水,又似清泉叮咚,縈繞整片華儀殿。
“跑得這么急,后面有洪水猛獸追著你嗎?發生什么事了?”調侃的奚落聲在琉璃為頂的子夜亭內沉沉傳出,攝政王獨孤宸燁負手而立,迎風觀賞太液池的美景。
子夜亭,是奉天宮內最高的亭臺,是皇宮內的觀星賞月所在,站在其上便可一覽宮廷宏偉壯觀,就連整個皇城的格局都收入眼底,但卻有幾分高處不甚寒的絕頂凌空孤寂之感。
子夜亭層層疊疊的漢白玉石階下,秦楓腳步飛速的直踩而上,長袍飛簌,衣袖獵獵,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看到了神仙。他踏上子夜亭的頂上,執著玉扇的手就撐在了一旁的紅漆石柱上,一手捂著肚子喘氣,道:“主子,今日怎么有雅興登高會覽?莫非是想看看元宵燈會是如何熱鬧?現在連晌午都沒到,您觀賞得也太早了點吧。”
秦楓雖然氣喘吁吁,但是那張嘴巴卻不饒人,喘息著走進亭子,坐在案幾上就倒了一杯水,一仰而進,隨后又來一杯。
獨孤宸燁俯視整個皇宮,玄武門前的官員和接引的太監絡繹不絕,華容殿內的小院落里也聚集了不少千金小姐,姹紫嫣紅一片,如同春日艷芳齊盛,但是再美的風景登高遙望,就如塵埃一般輕賤,更何況,他向來目下無塵。
“消息傳到了?”獨孤宸燁對秦楓的揶揄只是漠然以對。
秦楓聽到這冰冷的聲音,端著茶碗把玩,嘆息搖頭,然后起身一口仰進,笑著道:“主子不愧是主子,今日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秦某人都快被這些香艷脂粉給熏得暈頭轉向,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但是主子卻依舊如此鎮定。”
他走上前,去獨孤宸燁并肩而立,二人的錦袍一黑一白,就如同日月轉換,晝夜輪回一般同樣不可忽視,只是一個如暗夜星辰一般遙不可及,周身散發這威懾的王者霸氣,而另外一個則是溫潤爾雅,滿身都透著放蕩不羈的氣勢。
“本王看你今日舌頭多長了一寸。”冷冷的聲音沒有不悅,但卻讓人汗毛直立。
秦楓把玩著描金邊蝶戲花圖案的茶碗,手上滯了一下,險些松了手。他暗中吐舌頭,王爺今日的心情看起來并不是很好啊,偷偷轉眼瞥了一下,俊容剛毅威嚴,目光犀利冰冷,嗯,這些都一如當初,沒什么改變,但是下顎卻緊緊繃起,看似不悅,不過那就連男人看了都要心動羨慕的淺薄唇角……
秦楓以為自己看錯了,差點沒有當場揉眼睛,他眨了眨眼,再靠近點看,愕然發現,王爺的唇角竟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
“呃……”這個驚人的發現,打破了秦楓以往對自己主子的所有認知,主子居然會笑,而且還是沉浸在某種有意思回憶中的那種令人無法察覺的笑,他漸漸的覺得自己第一次有了想窺探主子心思的想法,可是這時候,獨孤宸燁的目光卻冷不丁的朝他掃來。
“消息…已經傳到了,并且她已經有了合作的意向。”秦楓面對這比懸崖百丈冰還要冷上幾百倍的目光,舌頭閃了一下,有些吞吐的說道。
孤獨宸燁劍眉微動,那王者霸氣渾然天成,令人不由得畏懼,秦楓知道自己該打嘴巴,立刻又補了一句:“我也已經告訴了她,如果她愿意合作,可以得到別人給不了的無上尊榮與傾世大權,而她正如主子所說,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所以沒有拒絕。”
一個沒有美貌,卻有足夠的智謀和野心的女人,或許比那些傾國傾城,活色生香的玉體橫陳更為適合成為奪命的暗器。美人,向來都逃脫不了色衰愛馳的命運,而且一個有美色的女人更容易忘記自己的身份而陷入所謂的愛恨纏綿里不可自拔。
所以,他們更需要一個沒有美貌讓人問津的女人去完成這個使命,雖然,一個聰明得有些過分的女人很可能會在事成之后成為他們的麻煩,也不容易解決,但那畢竟都是以后的事情。
秦楓看著獨孤宸燁的面色略略緩和,似乎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剛才那份不羈的野性子又回來了,他捏這杯子轉了兩圈,莞爾笑道:“主子今日看起來心情不錯,可是發生了什么喜事?老皇帝病重了?”
秦楓故意將最后一句話聲音提高,察看獨孤宸燁的神色,但是卻只看到了他漠然但卻無法忽略的俊美容顏。
看來不是。
“那是找到北煜親王的弱點,準備攻其不備?”秦楓再接再厲。
依舊沉默,也不是!
“呵呵,主子,總不會是看到了那家的千金小姐,所以紅鸞星動了吧?”秦楓說完這句話,自己都覺得很無聊,因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當朝攝政王不近女色,更是冷酷得讓姑娘們看見了就嚇昏的地步。當然,除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喜歡死纏打爛,并且堪比釘在板子上的釘子一樣難以拔除的悅兒郡主。
秦楓本想嘆息一聲,可是卻無意中瞥見了獨孤宸燁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一口氣沒有嘆出來,就哽在了咽喉里,秦楓錯愕的呆住了,莫非,主子他真的……
“今天是遇見一個很有趣的女人。”獨孤宸燁淡淡的說道,一句帶過,但是卻讓秦楓瞪直了眼睛。
一個有趣的女人?
秦楓在被憋得滿臉通紅的時候終于將一口氣喘出來,準備繼續追問,可是卻見自己的主子竟然已經坐在楠木案幾前開始練字。那蒼勁的字體如龍游水,鋒利剛銳,但是下一筆卻又轉柔緩接。
要練就一手好字,或許十年時間就夠了,但是要練就隱忍剛毅的性格,所花的年月卻不知數。獨孤宸燁一向信奉一個準則,那便是‘無欲則剛’是錯的,因為‘木強易折’,所以,他的處事方式可以冷酷倒底,也可以循序漸進,因為古人有‘無毒不丈夫’這句話,同樣也有‘欲速則不達’這一說。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特點,才讓他誓死跟隨吧,他永遠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霸氣天成,充滿王者風范的攝政王時,他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壓制自己父親的兵權,從中奪過,然后再偽裝成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鉆進煙花柳巷之地去收集消息。
他當時果斷拒絕,以兵家常理論斷,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但是這位文治武功都卓越非凡的攝政王卻淡然一笑,道:“你可以換個想法,你可以當這個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秦楓回想三年前的那一幕,不禁唇角帶笑,或許只有這樣剛柔并濟的男子,才是他值得追隨的王,從那一刻開始,他便發誓,無論這天下誰主沉浮,他只認定他追隨的帝王。
“北煜親王的事情,納蘭沁兒也得到了消息,并且這個女人還聰慧的從我這里套了話,打探北煜親王的真正的目的。”秦楓看著獨孤宸燁,一反之前的促狹,神色認真的說道。
獨孤宸燁的筆不曾停下,卻沉聲道:“她很識大體,也明白分析局勢。”
想到納蘭沁兒在華容殿的寢宮內室內的撩撥嫵媚與那雙輕柔如水的眸子,秦楓的心頭突的一下,眸子竟然有些不自然的閃爍起來,耳根也隱隱泛燙,他蹙了蹙眉,恨不得用扇子敲自己一記,暗罵色胚,自己見過多少美人,早就練就了金剛不壞的身心,可是今天偏偏……
“她比納蘭洪德那只老狐貍聰慧得多。”秦楓由衷的說道。
獨孤宸燁放下筆,楠木案幾上的宣紙上已經寫滿了字跡,秦楓好奇的走上前一看,竟然是‘暗香來襲’四個字。
“主子,這是?”秦楓不解。
“今夜的宴會,你好好布置,本王與北煜親王數年不見,應該要好好敘敘舊了。”獨孤宸燁答非所問,他目光深沉的望著這似高聳入云的子夜亭,隨即起身,負手離開。狂風忽卷,吹拂起墨色長袍簌簌響動,也吹來無數凋零的梅花砸落在那金絲繡蒼鷹的衣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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