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冷月,在竹亭殿外的數丈青石地磚上映照,如同在地上鋪設了一層霜霧,深夜萬籟俱寂,只有宮檐上的燈籠來回搖曳,發出吱呀吱呀的窸窣聲。鳳月邪披著斗篷踏出內殿,冷風灌進衣襟,寒意森然,她蹙眉望著不遠處快速行來的幾盞琉璃燈火,有些不情愿的叩跪在冰冷的石階上,恭迎攝政王。
不遠處,一架明黃色轎輦正快速前行,與帝王的御駕不同的是,隨行侍女所捧的華蓋與轎上的垂簾皆繡著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鷹眼銳利冷冽,利爪彎鉤似利器,在燈籠月色與月色的交相輝映下,隨風抖動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猙獰與霸氣。
轎輦在竹亭殿前停落,沉悶的聲音讓跪在大殿前的宮娥都不由得將額頭又貼近了地面幾分,一抹高大的威武的身影踏下,華貴衣袍的絲綢擺動聲讓人覺得有些壓抑。鳳月邪抬眼望著月光下偉岸如神一般的男子,眸光卻隱匿著十二分的冷清。
獨孤宸燁看到鳳月邪跪在正殿門前,淡紫色的寢袍衣角露在滾金邊的狐裘斗篷外,垂落肩頭的青絲沒有半點珠飾,遠遠看去干凈的就如同一汪清泉,盛開在霜霧中的驕傲鈴蘭,他的腳步不禁快了節奏,但走近她時,才發現她目光冷得如同冰霜雪刺一般,正冷冷的看著他。
獨孤宸燁英氣的劍眉一動,即便只有一個眼神也令周遭的人嚇得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低沉的聲音更如夜風沉冷:“聽說悅兒今日在后花園的湖庭中鬧你了?”
這是問話,但獨孤宸燁的口氣卻充滿了肯定,自鳳月邪入住壽康宮的那一日開始,他便在這里部下了諸多眼線,原本這些眼線只是為了防止她玩花樣和耍小手段,但卻沒有想到,她竟然那么沉得住氣,住在這里三天,就睡三天,而好不容易有些動靜,愿意踏出竹亭殿曬曬太陽,賞賞風景,竟然也被悅兒這個刁蠻的丫頭給擾亂了興致。
“王爺既然已經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何必親自跑來問一遍?”鳳月邪知道獨孤宸燁從來都是勝券在握,所以她的一舉一動肯定也早有人向他稟報,根本不用自己多費口舌。
獨孤宸燁眉心一蹙,低斂眸子看了一眼鳳月邪冷清的面色,突然拂袖負手,冷冷的哼了一聲,大步踏進了內殿。
跟隨侍候的宮人也紛紛走進內殿,只剩提著燈籠的宮娥守在殿外。鳳月邪秀眉蹙起,對孤獨宸燁的態度有些不知所謂,她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心頭老大不快,但還是跟著走進了內殿。
竹亭殿的錦瑟堂內,獨孤宸燁坐在上首的案幾前,神色孤傲冷清,宮娥唯唯諾諾的上茶后,便逃命似都退下了。鳳月邪走上前,卻是刻意的找了一張離他最遠的凳子坐下,帶著幾分懶散的斜靠在案幾上,等著他發話。
獨孤宸燁睇了一眼鳳月邪,眉宇蹙得更深,隨之十分粗暴的端起茶碗飲了一口,啪的一聲放下,狹長的眸子緊緊盯著那張今天晚上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顯得好似連看他一眼都有些勉強的少女,涼薄的唇抿起,下顎緊繃。
他今日處理朝政,批閱奏章直到二更天,又與六部官員商議春日宴作罷的事情如何收場,但沒想到探子卻突然來報,說悅兒今日無理取鬧,差點傷了她,于是他焦頭爛額的將事情處理了一下,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耽擱就跑來看她,但她卻對自己不屑一顧,冷顏相對。
“你沒有什么話對本王說么?”冷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已經用語氣警告無禮的小丫頭不要挑戰自己的耐性。
但是面對這樣的‘警告’,鳳月邪卻只想翻白眼,她淡淡的道:“王爺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一個被幽禁的臣女宮中,就是為了聽抱怨么?”
鳳月邪散漫無禮的回話,使得內殿侍候的宮人都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但是那傲慢無知的少女卻似全然不知一般,抬起玉臂撐著歪斜的額頭,一臉困倦,仿佛隨時都能睡著一般。
獨孤宸燁真的惱了,他冷冷的瞪著這個丫頭,三日前,她在浴池中做的事情他沒有忘記,但是他沒想到她的膽子已經大到了在下人面前違逆自己,前兩日,秦楓還信誓旦旦的告訴他,說納蘭大小姐雖然脾氣倔強,有些個性,但是也知道權衡輕重,但是現在看來,他應該先打秦楓幾十鞭子。
“你不知道背對本王說話,是大不敬,會殺頭的嗎?”孤獨宸燁聲音更冷了,還沒有人敢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自己的威嚴。
鳳月邪心里就算再有氣,也知道絕不能得罪孤獨宸燁,不過面對這個眼睛不眨就設計了自己多次,且讓她跳入這個暗無天日陷阱中的男人,她還真的不想就這么屈服。但是,生存的道理她也比誰都清楚。
垂下手臂,鳳月邪轉身望向孤獨宸燁,卻是倔強的抬起精致的下顎,問道:“這樣行么?”
孤獨宸燁一怔,隨即才明白她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肺都會被這個丫頭給氣炸,他猛地起身站起。宮殿內,所有的宮人都嚇得立刻跪在地上,但鳳月邪卻只是輕挑了一下秀眉。
“滾出去。”暴躁的聲音如同獅吼,震得人心惶惶,殿內的宮人當即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孤獨宸燁走到鳳月邪面前,揮袖扣住她的柔白纖細得似乎稍微用力就能揉碎的手腕,粗暴的將她從座位上扯起來。
纖弱肩膀上的斗篷滑落,鳳月邪單薄卻又豐潤的身上只著了一件淡紫色的寢袍,冷風拂來,輕薄的紗裙子遮掩不住修長的美腿,胸前潔白的肌膚也瞬間暴露。孤獨宸燁劍眉一動,呼吸霎時一滯,但鳳月邪卻長睫一顫,嘆了一口氣:“野蠻。”
剛才入眼的瞬間春情蕩漾,立刻被這兩個字沖散,他力道收緊,讓鳳月邪疼得蹙眉,冷冷的聲音喝道:“你再說一遍?”
“王爺深夜來竹亭殿就是想欺負一下手無寸鐵的少女是嗎?”鳳月邪毫不相讓的望著他清冷幽沉如黑夜一般的眸子,但在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到他那雙駭人的褐色瞳眸時,她身子卻猛地一僵,因為獨孤宸燁的眸子好似重疊的一般,漆黑深邃,卻又帶著淡淡的猩紅。
鳳月邪霎時僵住了,仿佛看到了天外來客一般的驚悚,她曾經聽說過有人會生得天生的重瞳,但卻從來都沒有見過,而今日,突然看到,只覺得心頭一凜,身子都緊繃得汗毛直豎,因為那竟像古井潭水一般,似能將人的靈魂吸進去。
“你……”孤獨宸燁氣結,但在感覺到鳳月邪突然緊繃僵硬的身體與看到她那雙剛才孤傲冷清,但下一刻卻突然充滿震驚與錯愕的眸子時,他身子也一僵,隨之,一抹尷尬與憤怒在他眼底劃過,他猛地松開手,別過了頭。
鳳月邪突然失去了支撐,差點摔在了地上,她素手撐住案幾,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悚中回神,但卻無意中看到了他眼底閃過了一絲受傷。
傳聞,擁有重瞳的人都是天生的殺手,要么美麗得可以顛倒眾生,迷惑凡塵,要么就生性殘暴,統御天下,但都是極為可怕的人。而且擁有天生重瞳的人,都遺傳自祖輩,并且一脈單傳,絕無二出。
先帝不可能是重瞳,因為他子嗣頗多,所以那被賜死的滟妃……
鳳月邪突然覺得全身都充斥這恐懼,雖然這只是一個傳聞,在納蘭沁兒這副身體的記憶中,關于這些鬼神魅惑的傳聞都來自于山海經和民間傳說,可是沒想到當朝的赫赫權威的攝政王竟然就是傳聞中的……
“燁兒……”竹亭殿外,一道清雅凌厲的聲音響起,隨之伴隨著翠玉伶仃的步伐,身披名黃色狐裘斗篷,領著數名武功極高的宮人的貴太妃走了進來。她看到鳳月邪閃動驚恐的清澈眸子,面色一沉,又望向僵直了身子背對著她的孤獨宸燁,神色更為難看,她踏步而來,嚴肅的道:“哀家聽聞你為了悅兒今日在湖庭中鬧事的事情而來,所以特地趕來看看。”
孤獨宸燁依舊僵直著身子,不發一語,鳳月邪也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但她卻立刻調整好了自己的神態,平靜無波的看著神色緊繃的貴太妃。
“悅兒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她從小愛闖禍,又因哀家的嬌慣而脾性倔強,不過今日,她也得到了教訓,這件事也就算了吧。”貴太妃的話語帶著強硬的命令,她似乎很擔心孤獨宸燁會為此事而懲戒悅兒郡主。
“哼……”獨孤宸燁半日無語,但在貴太妃說完這句話時,卻冷哼了一聲,抬步轉身踏出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