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夜半驚聲
◇◇◇
瞭望臺位于敦煌外城，離敦煌王城約莫十里的路程，縱使快馬加鞭，也差不多要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而都圖的尸身已離家兩個時辰，這個時間怕是已經到了瞭望臺了。
墨殤王很快便牽來了幾匹快馬，三人再也不敢停留，加緊向瞭望臺奔去。
在離瞭望臺約莫三里的路上，他們遇上了自瞭望臺回來的雄鷹隊。所謂雄鷹隊，便是護送死者去往瞭望臺的一隊人馬。
通常情況下，死者死后，送至瞭望臺的時間越及時，死者的家屬得到的庇佑越大。
他們與雄鷹隊打了個照面之后，心中就更是著急了，唯恐都圖的尸身已被雄鷹叼走。
三人又緊張至極的行了一段路，終于趕往了瞭望臺。
瞭望臺位于外城西郊的幕遮草原上，遠遠的望去，一座巨大五角星形的高臺拔地而起，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中顯得很是突兀，但卻給人一種威儀之感。而瞭望臺的邊界均砌上了圍墻，五角星形的其中兩角修成了樓梯，按風俗來說，是自左邊上，右邊下，切不可混淆隨意上下。
他們下了馬，忙自一側上了瞭望臺，當踏上瞭望臺時，方覺見到一生中最慘烈的場景。
空曠的瞭望臺上，斷臂殘肢，白骨骷髏，比比皆是，雜亂不已，血跡殘留在地面上、石壁上，散發著駭人的光芒，觸目驚心，就連仙姝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面對尸體她可以做到鎮定自若，可是面對如此場景，她卻覺得所有的鎮定都不夠用。
墨殤王側頭看見仙姝眼中的恐懼，不由得心生憐憫，也難為她了，竟要她面對如此場景。
“仙姝，你沒事吧？”墨殤王小聲問道。
她的身體輕顫，亦落在墨殤王眼中，她盡力平靜的道：“沒事，都圖的尸體在這里嗎？”
巴彥四處瞧了瞧，搖了搖頭，道：“這里剩下的只有殘肢，下官不能認出都圖的尸身……”
墨殤王解釋道：“這里來的雄鷹都是成群結隊，看見一具完整的尸體，它們會盡可能的撕碎搶奪，等搶完了身體，它們才會回來吃這些斷臂殘肢！”
仙姝聽罷，沒由來的覺得一股惡心的感覺襲上心頭。
墨殤王看見她這般，忙道：“仙姝，我們回去吧！看來是白來一趟了！”
她點點頭，正要轉身，目光卻不經意掠過不遠處，忙道：“等等！”
墨殤王有些不解，卻還是隨著她向那角落走去。
他們結伴走向前，仙姝所要到達的方向是五角星的另外三角中的一角。
剛剛她打算轉身的一剎那，她分明看見那個角落里有什么東西晃動了一下，下意識的想要前去瞧瞧。
慢慢的，他們越走越近，越來越近，就在這時，那一角里一個巨大的黑影朝他們襲來，快如閃電。
“仙姝小心！”墨殤王焦急的將仙姝拉至身后，定睛一看，才發覺那道黑影竟是一只雄鷹。
那雄鷹從他們頭頂掠過，嘶啞的喊了一聲，沖天而上，盤旋在他們的頭頂。
他們朝著那一角走去，這才看見那一角，一個一身黑袍的年輕男人靠在石壁上，嘴角掛著一行血跡。
“去瞧瞧他死了沒有……”仙姝小聲的說道，很顯然，這個人不是都圖。
巴彥聽令上前一步，顫抖著手伸過去，小心的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后終于吁出一口氣，有些激動的道：“祭司大人，王爺，他還沒死！”
墨殤王點頭，道：“那你背他回去，仙姝，我們瞧瞧另外兩個角落里有沒有什么情況！”
“好！”仙姝應聲，便隨著墨殤王朝那另外兩個角落走去。
另外兩個角落里倒是什么都沒有，仙姝卻意外看見了一截看似剛掉下不久的斷臂。
“仙姝，你怎么了？”墨殤王見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某處，小聲問道。
她微微一愣，道：“沒事，等會回去你和巴彥去救那個人，我去找下繆氏！”
“好，你一切小心！”墨殤王應聲。
◇◇◇
回到敦煌王城時，天已漸漸黑了，她去了都圖的家中，與繆氏隨意閑聊一番，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天黑之后，她睡得極其不安，夢里，無數的場景交錯，其中就有白天看見的瞭望臺。
她醒來，點亮屋中的燭火，有些無力的沉聲呼吸著。
好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累過！
她透過緊閉的窗戶看向外面，不知今夜可還會有人死去……
想到這里，她當下披上外衣，拿了一盞燈籠，打開房間門，準備離開。
“大人，很晚了你要出去嗎？”綠柳揉著惺忪的眼睛，看著正打算出門的仙姝，問道。
“綠柳，吵醒你了？”她有些歉意的問道。
綠柳搖頭，道：“不是！我每天這個時辰起夜來著！大人你要出去嗎？最近祭壇血案鬧得那么兇，晚上你還是不要出門吧！”
“我擔心晚上還會有血案發生，想出去瞧瞧！”仙姝解釋道。
綠柳聽罷，睡意消了大半，忙道：“那大人，綠柳陪你去吧！你一個人去，不害怕嗎？”
“那你陪我去，你不害怕嗎？”仙姝輕笑，道。
“不怕！”綠柳笑瞇瞇的走到仙姝身邊，接過她手里的燈籠道，“有大人在，我才不怕！”
“小丫頭！”仙姝輕笑，走在綠柳身側，帶著綠柳一同出了門。
街道上，地面上映射著微弱的月光。
下弦月才剛剛升起，陰天、多云，因此看不出多少光亮。
從她居住的地方去往祭壇并不遠，但這一次，她卻覺得路很長很長。不知為什么，她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濃，似是什么東西離她越來越近。
很快，她們到了祭壇附近，遠遠的便瞧見祭壇周圍圍了兩圈的近衛軍，原來，東臨王真的派重兵把守這里，那么，祭壇上不停的死人又是因為什么？
她們走上前去，近衛軍遠遠的看見她，待她走近，紛紛行禮。
“有什么狀況嗎？”仙姝問道。
為首的近衛軍統領搖了搖頭，道：“大人，每夜都是如此，一絲風吹草動都沒有！可是，等到天亮時，就會發現有人死在祭壇上，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仙姝不由得心中生疑，究竟兇手是如何令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在祭壇之上？
仙姝皺著眉，正懷疑著，忽地遠方傳來一聲女人凄厲的尖叫聲。
仙姝頓時心頭一驚，忙道：“你們倆隨我去瞧瞧，綠柳，你跟在趙統領身邊，別亂跑！”
“是！”綠柳忙應聲。
其中兩個近衛軍便隨仙姝離開，朝著那聲音的來源奔去。
那凄厲的聲音越喊越凄慘，似是有什么不甘，在他們聽來，卻更顯出幾分恐怖。
可當他們離那聲音越來越近時，那聲音忽然消失了，什么也聽不見了。
她和那兩個近衛軍四處查找了一番，一無所獲，便只得轉身朝祭壇的方向回去。
祭壇那邊依舊是風平浪靜。
“綠柳呢？”仙姝一回來沒看見近衛軍統領身邊的綠柳，忙問道。
近衛軍統領指了指祭壇，道：“綠柳姑娘說她要去祭壇上玩玩，在那上面呢！”
仙姝朝祭壇上看去，綠柳朝她揮了揮手，開心的笑道：“大人，我在這里呢！”
仙姝這才松了口氣，幸好綠柳還在。
卻不料下一瞬間，就聽綠柳一聲慘叫，那一聲凄厲的聲音不亞于剛剛傳來的聲音。
迷蒙月光中，綠柳忽然臉色發白，眼睛瞪得老大，身子軟軟的向后退去，手中拿著的燈籠落地。
“綠柳！”她不由得大喊一聲，一揚手，整個人朝祭壇飛去。
守在一旁的近衛軍有些愣著了，祭司大人竟然會武功！
仙姝落在祭壇之上，瞧見綠柳靠在原本擺放祭品的祭臺之上，渾身抽搐著，血浸透綠柳的衣裳，滴滴落在地面上，順著地面的圖騰印記向四周蔓延而去。
“綠柳！”她慌忙上前幾步，抬手封住綠柳幾處穴道，卻是想不到其他任何辦法。
“大人……綠柳……綠柳好……疼……”綠柳顫抖著聲音，艱難的吐出幾個字，說話的瞬間，血順著口中漫出。
“你遇到了什么？”仙姝心痛之余，細問道，眼下，救活綠柳恐怕已是不可能之事，她只能為此多查些線索，以免有更多人的遇害。
近衛軍統領帶著幾名近衛軍已趕往了祭臺之上，見此情形，也不由得呆住。
綠柳搖了搖頭，道：“大人，我……我不知道！不過……大人……昨天……我……手指……被……被東西咬了……”綠柳努力的回想著。
仙姝聽罷，便記在心里，自腰間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喂給綠柳，道：“吃了它，我再想辦法救你！”
綠柳卻搖了搖頭，眼淚順著眼角留下，道：“大人……別白廢了靈藥……綠柳自知無藥可救……等綠柳死了，大人可不可以火化了綠柳？綠柳不要化成一灘水……”
“好，我答應你！”仙姝忍住眼角的淚意，沉聲道。
綠柳溫柔的笑了笑，道：“大人，綠柳能服侍大人兩年多，是綠柳的福氣……綠柳去了，靈魂依然守護著大人……大人，希望您以后眉間的憂愁會少一些……那綠柳也就放心了……”
綠柳說著，聲音越來越弱，慢慢的頭歪了下去。
“綠柳！”仙姝心痛的喚著她的名字，一滴淚滑落了下來。
“大人，怎么辦？”仙姝處在悲傷中，近衛軍統領小聲的問道。
仙姝斂起悲傷的眼神，道：“火化了她吧！”
近衛軍統領點了點頭，指派了身后兩名近衛軍將綠柳的尸身抬了下去。
她有些無力的自祭壇的石階上走下去，每一步都邁得無比沉重。
究竟是誰？殺了那么多人還不夠，連她身邊的人也不放過，究竟是為了什么？
◇◇◇
近衛軍護送她到了王宮東臨王處理政事的偏殿。
當東臨王接到近衛軍們的稟報便匆匆趕去偏殿時，就見到仙姝站在屋中央，眼神中透著無比的寂寥，東臨王不由得一陣憐惜，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落寞的仙姝。
“仙姝！”東臨王焦急的喊道。
她有些遲鈍的抬頭，疲憊的應聲道：“王上！”
“仙姝，綠柳之事孤王已聽趙統領稟報了，你也別太難過了，節哀順變！”東臨王勸慰道。
她無力卻又堅定的道：“兇手這是在藐視我！知道我回來查案，竟然就從我身邊的人下手！就沖他這份心思，我就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東臨王點點頭，道：“仙姝，孤王相信你，不過你也要照顧好自己！這樣吧，這段日子你就住在王宮里吧！你住在王城里，孤王真的不放心！”
她搖頭，她可不會忘了那個視她為眼中釘的王后，忙拒絕道：“不必了，王上！我若住進王宮，只怕會惹來非議！還有王后，她知道了恐怕又得為難我了吧！”
東臨王不由得嘆氣，道：“可是仙姝……”
隨后，東臨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對了，你可以住在清華殿！今日天朝使者便會抵達我敦煌，孤王就會將他們安置在清華殿，他們提出要見一見你來著，說是皇后娘娘很喜歡你織出來的羊絨布！”
“天朝？”她喃喃的重復著著兩個字，東臨王卻也沒看出她的眼神變得幽深。
東臨王心情大好的點頭，道：“就這么定了！你住在清華殿，王后若問起來，就說你在替孤王接待天朝使者，與天朝使者探討羊絨布之事，量她也無話可說！”
“好吧！”她只得應聲，道，“不過我現在得回去瞧瞧紫檀，她肯定嚇壞了！”
“好，孤王讓趙統領送你！”東臨王忙道。
她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偏殿。
◇◇◇
趙統領護送她回到小院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剛推開小院之門，就被里面的人影唬得一跳，趙統領一拔佩刀，細看之下，才知來人竟是墨殤王。
“屬下罪該萬死！請王爺責罰！”趙統領嚇住，忙收回刀，跪下請罪道。
墨殤王微微抬手，道：“沒事，你先回去吧！”
仙姝倒是很好奇，看向墨殤王，問道：“王爺怎會這個時辰來此？”
“本王剛聽說綠柳的事，擔心你，便來瞧瞧！”墨殤王遲疑著說道。
仙姝聽了，再瞧了瞧趙統領變幻莫測的表情，便道：“趙統領，辛苦你了！先回去吧！墨殤王來此之事，不要告訴別人，免得被有心人聽去借題發揮去了！”
“是！屬下這就回去了，屬下今日并未見過墨殤王！”趙統領說罷，轉身便離開了。
等趙統領離開，仙姝才徑自走向院中，墨殤王忙跟了過去。
“那人醒了嗎？”仙姝問道。
“沒有！我請醫師看過，說是受了很重的傷！”墨殤王回答道。
仙姝應聲，很是疲憊的扶過院中央的石桌，緩緩坐了下來，道：“他恐怕不是敦煌人！”
墨殤王略微驚訝，道：“何以見得？”
她低聲道：“直覺！王爺，不妨猜猜，兇手為何要殺了綠柳？”
墨殤王很自然的坐在她的對面，天還未全亮，此時看著她，卻發現別有一番風味。
“可能是兇手在挑釁你，也可能是兇手和你有仇，借此殺人來逼你置身其中，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綠柳也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墨殤王耐心分析道。
她點點頭，道：“綠柳大大咧咧，就算看見什么東西，恐怕也渾然不覺吧！”
這時，一直以來跟著她的另一名侍女紫檀自屋中走出，淚眼汪汪的走來，瞧著仙姝道：“大人……綠柳的事，是真的嗎？”
她有些猶豫的點點頭，道：“你怎么知道？”
紫檀啞著聲音，抽泣道：“我早上醒得早，見你們一夜未歸便出去尋你們，到了祭壇就聽見近衛軍們在議論，說是綠柳……”
仙姝聽紫檀哭泣，眼神中也漸漸染滿悲傷，道：“紫檀，你回家呆一段日子吧！”
“不要！紫檀不要離開大人！”紫檀忙拒絕道。
仙姝輕輕搖頭，道：“紫檀，兇手將方向對準了我，你留在我身邊會很危險！聽話！”
紫檀聽罷，便點點頭，道：“那好，大人，等你將兇手抓住了，一定要讓紫檀回來！”
“我保證！”仙姝微微點頭，應聲道。
“嗯！大人，你和王爺都沒吃早飯吧！我去做早飯！”紫檀擦了擦眼淚，說道。
“去吧！”仙姝目送紫檀離開，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墨殤王。
“你的丫鬟們真的挺忠心的！”墨殤王不由得贊嘆道。
她眼中慢慢變得溫柔，輕聲道：“我從來不把她們當作丫鬟！”
墨殤王明了的點頭，道：“所以她們擁戴你，愛戴你！因為你給了她們自主的權力！等吃過早飯你先好好休息吧！之后，你想去哪里查案，需要我怎么配合，我都聽你的！”
才與她呆了一天，他在她面前都不以本王自居了，相反，還樂意被她使喚著。
“休息就不用了！”她淡淡的道，“今天我們去查清那十名宮人的所有背景資料！”
“好！”墨殤王應聲道，“不過聽說今天天朝使者會來，我們估計到時候也得去朝殿上接見！”
“見就見吧！使者不過就是傳達天朝的旨意，還不是要從敦煌帶點東西回去！”她很是隨意的道。
墨殤王不由得輕笑，道：“為什么從你這里說出來的，我倒覺得使者就是來打劫的呢！”
“本來就是！”她理所當然的應聲道，抬頭看了看天色，便道：“我還是進去休息會吧！你等會嘗嘗紫檀做的早飯吧！”
她起身便向屋里走去，她自然不是因為困才去休息，只是覺得等會和墨殤王共進早飯，唯恐要摘了面紗……
自從離開天朝，她就再也不想讓別人看見真實的自己了，省得麻煩！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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