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燁煊定定地看著陳挽究，緩緩地搖頭。

“挽究，我不能……”

“什么不能，怎么就不能！”陳挽究從知道夏燁煊的秘密起就基本上處于暴走的狀態(tài)，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嘶吼道：“你必須去，必須去！”

“我昨天見她的時候，她親口說，她姓嚴……”

“姓嚴又怎么了？我還姓陳呢！”陳挽究口不擇言地接話，醒過味來才眨了眨眼，吞吞吐吐地道：“姓、姓嚴？”

“對，姓嚴?！毕臒铎虞p輕吐出一口氣，視線穿過朱雀大街似在飄遠，連聲音都顯得異常飄忽：“嚴，是皇姓。雖然也有百姓姓嚴，但誰都知道，姓嚴的人一般都和皇家有些絲絲縷縷的關(guān)系。即使這親隔得有八輩子遠，卻也是和皇家沾親帶故的?！彼^頭來望著陳挽究，輕聲道：“如此，挽究，你還覺得我應該去赴約嗎？”

陳挽究極是為難。他心痛好友的遭遇，希望他能找到真心喜歡他的女人，卻也怕他吃虧。聽燁煊的講訴也不難想象，那女人對他是志在必得的?？墒沁@秘密就像是窗戶紙，若是不告訴那女人，任由女人將來娶了他回家，這秘密就鐵定瞞不掉，到時候他該如何自處？可若是現(xiàn)在就告訴那女人，萬一那女人得知后憤慨，對燁煊說難聽的話，那燁煊不是更可憐？他并沒有什么錯啊！

都怪那夏家，都怪那夏家！

陳挽究糾結(jié)著，夏燁煊極輕地又低喃著問：“我該去嗎？”

該不該去？夏燁煊也是矛盾的。他舍不得推開那份溫暖，卻也不忍心讓自己玷污那份溫暖。昨夜想了良久終究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渾渾噩噩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差點都忘了這事，可爹爹卻又說起了初十……

初十啊，雙十節(jié)，可否十全十美？

“去！”陳挽究斬釘截鐵地叫了聲，把夏燁煊嚇了一跳?！盁铎?，去！一定要去！”

“可是挽究……”

“去的話，還有機會，不去的話，這機會就沒了！”陳挽究堅定地望著夏燁煊，動了動嘴還是將話說了出來：“如果她嫌棄，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來，你聽兩句侮辱的話當她放屁就好。可要是她不嫌棄，你……你一定要抓住機會讓自己幸福啊……”

夏燁煊全身一晃，她無法想象那個女子面帶嘲諷地辱罵他的樣子。光是想他便已經(jīng)受不了了，要是真的被她那樣對待，那時候他該怎么辦？

“我陪你去！”

夏燁煊還沒回過神來，陳挽究又來了一句石破天驚。夏燁煊怔怔地看著他，陳挽究挺直了腰振振有詞：“我給你助威！要是她說什么難聽的話，你放心，一切有我！但要是她真的對你好，我就離開，絕對不打擾你們！”

“挽究……”

“哦，對了燁煊?！标愅炀肯肓讼氲溃骸拔矣X得，你現(xiàn)在還是不要說的好。等她離不開你了，覺得沒你不行了，你再跟她坦白。這樣應該會好些吧，”

夏燁煊低下頭沒有說話，陳挽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嘆了口氣垂下了肩，兩個人望著朱雀大街上不斷增添的繁華發(fā)呆。

“快晌午了?！标愅炀靠戳丝慈疹^：“回去吧。”

夏燁煊靜默良久，終于是輕輕點了點頭。

弄堂盡頭那條河似乎越流越慢了。陳挽究躲在一方草垛后邊小心觀望著，夏燁煊手里拿著發(fā)梳發(fā)呆。暖玉靜靜躺在他腰間的帶子里，小腹處暖暖的。

他們并沒有再折道回家，陳挽究也沒了給彼此上脂粉的興致，夏燁煊甚至連衣服都沒換，穿著那身布衣就等在了河邊。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里，他這身打扮雖干凈舒爽，但還是少了一分重視。

他并沒有等太久，正當晌午，詩青準時出現(xiàn)了。

沿河慢慢走來一個女子，一身素色衣裳，從袍尾處起繡縫上了一根根高潔的綠竹。她穿得并不臃腫，可手上卻搭著一件大氅，看起來和她穿的是同色系，不過是男款，邊上縫著兔毛滾邊。

“等很久了？”

詩青淡笑而立，看上去心情暢快，似乎對夏燁煊能在這兒出現(xiàn)而感到萬分欣喜。視線轉(zhuǎn)過前方草垛，似乎察覺了什么，卻不動聲色。她自然而然地上前與他挨近，將手中的大氅遞了過去?！澳愦┨珕伪×耍?，會暖和些。”

夏燁煊沉默著接過，卻沒有依言將大氅披上，只輕輕道了聲謝。詩青微頓，輕嘆了口氣，近乎強勢地又從他手中拿過大氅，敞開了后給他披在了肩上。

“我本來不想那么唐突，是你不聽話。所以，我就得自作主張地幫你披上了?！痹娗嘟o他掩好了頸邊的兔毛滾邊，眸中含著不贊同和關(guān)切，輕聲道：“冬日漸冷，你多照顧自己身體。受了寒可不是說著玩的?！?/p>

男子略微反抗的動作一滯，眸里散著霧氣，熱流積聚在他眼眶中。他多想貪戀這份溫暖，可是他害怕，他怕他的秘密一旦暴露，他在這個女子面前就再也沒有了站立的余地。他們是不一樣的人，他卑賤如泥，可她呢，定是光華在天的，他如何能配，如何能擔得起她的關(guān)切愛護？此時她用那樣關(guān)切的目光看他，可她知道以后呢？會不會厭惡？會不會反感？會不會后悔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上了他這樣的人？

夏燁煊心里翻江倒海，詩青又何嘗不百感交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陷入情網(wǎng)”，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和面前這個男子扯上關(guān)系。醉情樓搭救不過是順手，再次于河邊相遇和他交談也不過是因為聽到他與他父親的對話而起了好感，至于贈玉，也是對于他凍得通紅的手一時而起的憐惜。真正對他念念不忘，應該是從他屢次三番拒絕開始吧。

這十年來嘗到的挫敗，都是這個男子給她的。她從最初的欣賞，到后來的佩服，再到心疼、關(guān)切，情緒的變化那么明顯，她怎么可能不懂？她不是沒有嘗過情愛滋味的人，這般想著、念著，已經(jīng)是動了心吧。

她已經(jīng)走進去了，可他卻還是茫然無措的，不肯邁進步子來。

詩青望著他，嘴邊噙著笑，啟口道：“走吧，先去吃頓午飯，可好？”

夏燁煊始終低垂著頭，聽到詩青的詢問也只略微頓了下，輕輕點了頭。詩青滿意地走了幾步，夏燁煊與她差著一步的距離跟著，忽然前面的女子停了下來，執(zhí)意走到了他身邊，竟牽起了他的手。

“和我在一起走有那么難嗎？”詩青微微偏過頭似乎是在調(diào)侃他：“我卻覺得，這樣走著要好些呢。”

“嚴小姐?！?/p>

“叫我小姐太生疏了。”詩青有心想讓他改個稱呼，卻又想，他那么冰雪聰明，一旦告知他她的名諱，恐怕他立馬就會想到自己的身份?，F(xiàn)在他就已經(jīng)如履薄冰般地畏縮，要是知道她的身份，不得更躲得遠遠的？

“叫我遠山吧?！痹娗噍p笑起來，遠山是她給自己取的號，她一直想著，皇帝親政以后她就要找處遠山隱居起來，所以號為“遠山居士”也不為過了。

夏燁煊嘴動了動，卻沒有開口改稱呼。他一面是羞赧于直接稱呼一個女子的名字，一面卻是在想，挽究躲在草垛后面，他們往前走了，他要如何繼續(xù)跟著？詩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急著一定要他立馬就改了稱呼，只意有所指地朝身后望了望，笑道：“你放心，你的朋友會有人照顧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