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颯颯。
一輛馬車行進在荒原上，周圍盡是亂石芨芨草。
馬車包裹著篷布，洗的發白，車轅因著坑洼不平的道路吱呀做響。馬車簾布隨風揮舞，看不清車內情況，一個虬髯大漢頭包布巾，坐在車前，拎著馬韁，馬鞭揮的意氣風發。
吱呀亂叫了大概一個時辰，大漢將馬車停在了一座土坯城門口，天已微微暗了下來，抬眼四望是一片的昏黃，城樓正中嵌著一塊牌匾，匾上金漆寥落，幾個大字洋洋灑灑——玉門關。
大漢牽馬進城，城中頗有些蕭索之氣。大漢沿著土路，馬車嘎吱作響，行的極慢，但還是弄的塵土飛揚，幾個側身經過的土著居民不由皺眉跳閃，怒罵不止。
大漢呸了一聲，口中喃喃念著三字經，將馬車停在一角門面前，上前砸門。
不多時，便有人來應，跟著出來一位花枝妖嬈，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
大漢眉開眼笑，討好的上前。
“玉媽媽。”
玉媽媽啐了一口，一掌拍掉他的手，“膽子憑大，滾一邊去。”
大漢面上恭敬，心中暗罵：“不過是個千人枕萬人騎的貨色！”
玉媽媽上前兩步，微蹙了蹙眉，左手捂鼻，右手掀簾，皺眉看了半晌。
“小六子，弄到屋里去。”一小廝應聲出門，從馬車中抬了一個紅衣女人，一搖一擺的進了角門。
玉媽媽不由又皺了眉。
“這個干凈嗎？怎么穿的這么紅？”
大漢忙賠笑道：“干凈，我的貨怎么可能不干凈？”仿佛是覺得說的不容易讓人信服，又道：“這可是個上等貨，嫁人的時候……”
玉媽媽怒道：“什么？你把新嫁娘給弄到這來？”
大漢趕緊道：“玉媽媽，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綁啊，這女人是她家里人賣給我的。”當下趕緊將前因后果說了給玉媽媽聽。
原來這大漢，其實是個人口販子，拐些關內姑娘弄到這玉門關來，賣做青樓妓子。
那一日天色大好，生意卻不好。
轉了好幾圈也沒個像樣貨色，本就要回自己的狗窩呆著了，卻忽有個貌美女子領了他去，在街角破席子下藏了個女人。
他嚇了一跳，那貌美女子立時給了他一個爆栗，“你白日撞鬼了？把這女人弄走，不管你要弄到哪去，最好叫她永遠也回不了騰陽，”說著給了他一個布包，沉甸甸的。
玉媽媽皺眉瞪了大漢兩眼，接過小廝的銀帶丟給他，“趕緊滾！”口氣甚是煩躁厭惡。
那大漢也不介意，數著銀子哼笑著走遠了。
他自然是不介意這些的，只要有銀子，管她說什么。
芙蓉暖帳。
牙床上的紅衣女子悠悠醒轉，盯著帳頂半晌，忽然開口。
“星兒！？”
沒人。
她打量所在居室半晌，暖紅樓閣，妝臺屏風，不由面色一變。
頸上疼痛已不再，那她現在是在哪里？婚禮如何？真正的韓似星去了哪里？
心中疑竇叢生，她也不由的有些后怕，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而她的疑惑并未持續很久，守在門外的龜奴聽到她呼聲，知她醒了，早已喚了玉媽媽來。
玉媽媽風情萬種，妖嬈入座，“來了這里，就把這里當成自個兒的家吧。”
卓靈軒看她暴露衣著，妖嬈姿態，心中升起不詳預感。
“這是什么地方？”
玉媽媽掩嘴輕笑道：“翡翠樓。”
卓靈軒面色大變，翡翠樓？分明是個青樓的名字！
“我怎么會到這里的？”
“你家人將你賣了給我們。”
卓靈軒驚的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然而玉媽媽不等她發表意見，“月王爺在城外和胡人打仗呢，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弱女子，想逃跑是不可能的，你的過去我不想知道，即便你過去是公主皇后，到了我這里也要一視同仁，你明白了嗎？”
卓靈軒哪里聽清楚她在說什么？從她說到翡翠樓開始，便怔怔出神，完全反應不過來，那假的韓似星到底是誰？若她不是韓似星，只怕是別人易容假扮，與那竹林刺殺她的華靜公主又有什么關系？
她其實早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為什么廢了這么大的力把她弄到這種鬼地方來？為何不直接殺了她？發現她不見了，季五風會如何反應？難道是有人知道她助父親打破敵軍，要對付父親，或者是為了對付季無風……
她心中波濤洶涌，為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她靈秀聰慧，個中前因后果稍一分析便有了結果。
然而自己現在身陷青樓，又將如何是好？
玉媽媽只當她是不能接受自己身在青樓的沖擊，蹙眉望了她一眼，便轉身去了。
“別想著尋死覓活的，那樣的把戲我見多了，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給我乖一點。”
她靜坐半晌，由開始的震驚，慢慢平靜下來，且不論前因到底如何，只是此番受困青樓，是要自行脫困了，也不知季無風如何了，父兄因邊境戰事，無暇顧及，若要等他們來救，處境堪輿。
她咬牙扶著下了床，多日未進食，身子虛弱，頃刻又倒在床前。
皺眉大喊：“來人！”
門外龜奴應聲開門，道：“姑娘何事。”
卓靈軒冷聲道：“我要見你們當家的。”
龜奴一愣，還是去請了玉媽媽來。
不過片刻時間，玉媽媽笑吟吟的進的屋來，“姑娘真是與眾不同，這么半刻時間就想通了？”
說著，手中巾帕沖卓靈軒一揮，說不出的嬌媚。
靈軒皺了皺眉，“你……”
玉媽媽眸光一閃，靜靜看了她眼，道：“這的人都叫我玉媽媽。”
靈軒凝了凝神，幾日未進食，使得她現在不但是全身無力，甚至有些頭暈眼花。
“我餓了。”
玉媽媽一愣，沖門外龜奴道：“還愣著干嘛？姑娘餓了。”
龜奴應聲而去，玉媽媽詫道：“你叫什么名字？”
靈軒輕喘口氣，扶著床沿艱難的坐會床邊，望著一室暖紅，屏風上的嬌艷芙蓉，低道：“奴家喚作芙蓉。”
玉媽媽又是一愣，剛要問什么，忽而掩了嘴。
她叫什么又有什么要緊的，反正來了這翡翠樓，叫什么都沒用。
她站起身，風情萬種的移到床前，伸出小指勾起靈軒下巴，左右打量，道：“還真是標致，比我們樓里的花魁娘子要好看上幾分，最難得的是這面相，七分嬌柔中帶了三分剛強，三分剛強中又存了幾分楚楚可憐，最是得男人的心思，嘖嘖！哎……”
靈軒皺眉，別開臉去，玉媽媽有些訕訕的收回了手，也不惱，下人端了熱粥進來，靈軒身無氣力，只得由丫鬟伺候進食。
玉媽媽盯了她半晌，直覺這樣的姑娘，若是埋沒在青樓，只怕……
此番念想，卻也僅僅是一閃而逝，她開的是妓院，不是善堂。
她端起桌面茶杯，輕抿了一口，“看你這嬌弱的小身子，估計短時間是不能接客了，等你養好了，再安排吧。你可別給我耍什么心眼子，我這里，要讓你聽話的法子多的是。”看卓靈軒面色清淡，沒什么表情，又道：“媽媽我不陪你了，月王爺今晚包了翡翠樓，我得早些安排安排。”
靈軒一怔，聽得接客二字，眉頭蹙的更緊了，只是又聽她說到月王爺，慌亂中稍有些驚喜，急道：“你說月王爺包了這里？那他會不會來？”
玉媽媽莫名其妙的看了她兩眼，“人家是王爺，我怎么知道？”
卓靈軒心神微轉，“玉媽媽，如果月王爺來了，你可不可以讓我……讓我……我去……去伺候他。”
說完這話時，臉上又是尷尬，又是羞愧。
玉媽媽一愣，立時笑的風情萬種。
“原來你這丫頭是打這個主意？聽人家身份，想著巴上王爺？你可別做夢了，進了這種地方，別說是王公貴族了，便是販夫走卒，即便嘴上恭維，把你捧上了天，心底也是看不起的，哼。”語氣嘲諷，讓卓靈軒更是尷尬。
然而，眼下不是她尷尬的時候。
“玉媽媽，你想多了，我只是……只是總是要、要接……接客的，我想為自己選……”
玉媽媽心中微微嘆了口氣，自己選又能如何，嗤笑一聲。
“你這般模樣，入得了王爺的眼？”
靈軒一頓，道：“有勞媽媽了。”便是有再多的羞恥與擔憂，此時都是要不得的，那晚間會來這青樓的月王，目前是她唯一的活路。
玉媽媽面上了然，只是出門時候還是不由搖了搖頭。
卓靈軒靠著床柱，閉目養神。
慶功宴時，她曾見過太子河云王，當時月王爺并不在其中，一舞之后與華靜公主回廊說話，那扶了她一把的男人，只怕身份不一般，端看他衣著架勢，大概也猜得出幾分，皇宮禁苑居然帶了武器，又是匆匆往慶功宴大殿而去，若他是月王爺，那便不需要擔心。
她摸摸袖中，彎月形玉佩還在，彎月，月王。不由稍稍松了口氣，蒼白的面上升起些許生氣。
若那男子不是月王，只要同他講明身份，許是一條活路，若是無法逃出生天，自己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在這青樓之中……
她不敢再想下去，吾等女子，清白重于一切，她自是寧為玉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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