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獵獵,戰鼓雄雄。
綠涼山在一夜之間,由綠意怏然變成了尸骸遍野,切切實實的人間地獄修羅場。
羌族終是敗了,讓出半壁江山,并獻上長公主拓跋華靜,求親乞和,王朝統帥卓不凡不敢托大,整頓人馬,班師回朝。
——引子第一章、
青天綠蔭。
西南之地,便是八月,依然是一片生機勃勃。
募的,沉寂的林間,鏗鏘之聲驟起,林中飛鳥驚悸,遠處,大隊人馬正徐徐而來,鐵騎鎧甲,赫然是一行軍隊,戰旗飄揚,一個卓字嵌在明黃色旗幟上,耀眼奪目,讓本旖旎的自然風光也染上了些許肅穆之色。
鐵騎之后,步兵之前,兩輛馬車有些突兀的夾在其中,一輛青綠素淡,一輛堂皇雅致。徐徐行進。
夕陽西下,行了一天,馬困人乏,便在這羅瀾山腳下,扎營搭帳。
軍中士兵訓練有素,不多時,已搭起了數十座帳篷,綿延于山間空地上。
一士兵走到淡雅堂皇馬車前,躬身抱拳道:“請公主下車進賬歇息。”
半晌,車內不見回應,連車簾都是動也未動,士兵皆各司其職,生火做飯,扎圍柵欄,無人往那馬車邊側目。
這一頓,便是半刻有余。
卓巾幗早已注意到這邊情況,將馬匹牽出,眸光一閃,幾步走到那堂皇馬車前,她眉宇之間英氣勃勃,雖是一身武士裝,一身紅袍,披了鎧甲,卻掩不住女兒家嬌色。
“請公主下車。”
她語調平板無波,不卑不亢,雖是請求之詞,卻隱隱察覺出那平淡中有一絲怒氣涌現。
車內依舊豪無回應,一個尖細嗓音嘆道:“還請兩位將軍稍等,公主久坐馬車,身體有些不適,需暫緩半刻,才可下車。”
卓巾幗冷冷道:“那公主需暫緩多久?”
又聽那聲音道:“還請兩位將軍為公主送些水來飲,公主一日未曾近水,有些口渴了。”
卓巾幗眉間起了褶皺,不過依然命人取了水袋來,遞與車上。
車中傳來一聲輕嗤,只聽啪的一聲,那鹿皮水袋已被人丟了出來,砸在地面,袋中水簌簌流出,木塞也咕嚕嚕的一路滾到卓巾幗腳邊。
巾幗怒火上涌。不待發作,那尖細聲音又接道:“真是對不起,這水袋委實粗鄙了些,公主身子嬌貴,怕是用不慣的。”語畢,嘆了口氣。
巾幗深吸口氣,斂了怒氣,盡量讓自己音調平和,“那公主待要如何?”
簾后傳來一聲輕笑,“本宮知道兩位將軍軍務繁忙,但是這軍營中都是些臭男人,粗手粗腳的,卓將軍自然是比他們要細膩許多的,華靜斗膽,請卓將軍親自為本宮取水。”
不是那尖細聲音,她語調有些嬌蠻嘹亮,漢語也說的比那先前聲音圓潤流利。
斗膽?親自?!
眸子一瞇,她凝了馬車一眼,未再看那水袋一眼,深怕自己怒火控制不住,不發一語的回頭而去。
不過片刻,便端了一盞清水回來,弓身,捧著水盞過頭,“請公主喝水!”
車中之人嬉笑出聲,那接水盞的人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失手,盡讓水盞直直落下,砸在巾幗眼前。
瞪著那碎裂的水盞,和泥污的水袋,她胸中悶氣沖撞反竄,竟然爆出一連串朗笑,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卓巾幗唇角冷笑,“公主莫不是覺得我卓巾幗就如這水袋般,是任人丟耍的性子?”立起身來。
“卓巾幗乃是王朝臣子,不是你羌族的奴隸,既然公主金枝玉葉,嬌貴萬分,又身體不適,公主是我朝客人,末將自是不能讓公主不順遂的。”
“你……你竟敢對公主無理……”車中人泛起羞惱之意。
水袋是她自己所用之物,鹿皮制成,是第一次打獵時射殺的麋鹿做的,也是父親親手送她的禮物。
她本就是隱忍不發,此時車內人直如火上澆油。她可以看不起她,也可以恣意對著她耍她的公主脾氣,但是她不該將這父親送于她的東西這般侮辱!
巾幗甩冷冷道:“只怕公主身體不適,亦是無法飲水吧?”
轉頭,聲調瞬間冷厲。
“來人,公主貴體欠安,速速請公主下車就醫!”
大約是被卓巾幗的氣勢震懾住了,只聽那尖細聲音,略有些急促道:“爾等好大的狗蛋,我看誰敢!?”
眾人本就忿然,聽卓巾幗命令,立時便覺得胸口怨懟之氣有處發泄,士兵幾個大步到了馬車跟前,眼看就要掀簾。
只見一白影臨空翻越,白色戰靴在馬頭上一踩,一個筋斗穩穩落在車轅之上,手臂一抬,止住了要來掀簾的兩名士兵之勢,明鎧白袍,腰佩長劍,眉宇之間英氣勃發,與巾幗有五分相似,卻比她多出了些沉穩氣勢。
她眸子冷凝,掃了那兩個士兵一眼,“退下。”
卓巾幗面色不豫,別過頭沒說話。
兩名士兵噤若寒蟬,立刻行禮退下,她跳下車轅,身形高挑,躬身抱拳道:“末將卓英姿,請卓巾幗不敬之罪,望公主海涵。”
不等車內有所反應,又道:“公主舟車勞頓,末將已安營扎帳,請公主下車歇息。”
她語音低沉持重,自成威嚴。
華靜天性刁蠻,本就是在找卓巾幗麻煩,因她如今的和親命運,也是拜卓家人所賜。
若說卓巾幗的不敬之詞讓那車內公主氣憤羞惱的話,卓英姿那隱隱透露的霸氣,卻是讓她無法拒絕的,只因她知道,自己若再如剛才那般拿喬,卓英姿,只怕有百十種讓她難堪下不了臺的法子,而且各個效果絕佳。
她沉淀了下心情,車簾起,堂皇淡雅的馬車上。
一羌族打扮的少女,踩著木墩走下車來,她身著鵝黃色麻布長衫,長及腳踝,領鑲梅花形銀飾,襟邊、袖口、領邊等處繡有花邊,腰束繡花圍裙與飄帶,腰帶上亦繡著花紋圖案;腳穿云云鞋,簪、耳環、耳墜、領花、銀牌、手鐲、戒指飾物均是銀質。
這一眾士兵倒是第一次見著這樣打扮的女子,都有些怔忪,稍縱即逝,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少女驕眉俏目,冷若冰霜,面上有些暗紅,不知是被卓巾幗氣的,還是被眾人觀望羞紅的。
“多謝卓將軍,華靜不是弱質漢人女子,還撐得住。”竟是一口流利的漢語,聽不出絲毫異族腔。
她本是譏諷弱柳扶風的漢人女子,但她顯然是忘記了,自己眼下面對的這兩個女子,莫說是不讓須眉,甚至是較一般男子而言,更豪氣干云幾分。
卓巾幗冷哼一聲,華靜原就暗紅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好不精彩。
隨著華靜下車的丫頭也是一身羌族裝扮,只是腰間只圍了淡色圍腰,沒有繡著花紋的飄帶,口氣甚是不好。
“你……你哼什么?當真是沒禮貌的緊!”她聲音尖細,應是那車中叫喊的人,不過她的漢語較華靜而言,就差了一大截,莫說是流利,要是說的太快,大概還有些聽不懂。
自然,也不會有人去在意她說了什么。
卓英姿又同華靜施了一禮,“公主辛苦了,英姿有軍務要處理,就請我妹巾幗帶英姿安置公主,但凡有任何需要,請公主直言,英姿告退。”
語畢,徑直轉身揮袍而去,竟是不等華靜反應。
“站住!”華靜瞪著卓英姿背影,嬌喝一聲,哪知卓英姿便象沒有聽到一樣,連腳步都未頓。
華靜面色難看,剛才一眾顏色此時盡皆轉白,眸子憤恨的瞪了卓巾幗一眼。立時更覺面上無光,忽然看到腳邊水袋,當下泄恨似得一腳踩了上去。
卓巾幗眸子一瞇,沉聲道:“請公主自重。”
說著彎腰,探手抽了水袋出來,華靜一時不查,饒是自小精于騎射,有些本事,及時閃躲,也不由一個踉蹌,與那丫鬟撞上了車轅。
華靜驚怒交集,眸中隱約泛起水霧。
卓巾幗此時已經收斂了渾身氣焰,只是眸中確有怒火跳躍,她面無表情,右手微抬,道:“公主請。”
拓跋華靜稍顯狼狽的扶了丫頭站好,淚眸沖周圍四人掃視一圈,直直前行,背脊挺的直直的,后腳步越快,直沖進帳中。
此時,素淡馬車中,一少女軒輕拉裙角,踩在馬車前的木墩上,盈盈之間下了馬車,她身著緋色短襟上衣,緋色長裙,一側繡了芍藥的素色繡鞋,梳著垂髫分肖髻,髻上斜斜插著一支蝴蝶翠玉簪,眉如遠山微黛,眸如碧海清潭,靈秀動人,雖覆了面紗,卻掩不住她絕塵之姿,望著華靜離開的方向。
這緋衣少女,正是此次勝仗排陣之人,卓家么女,卓靈軒。
卓巾幗躍起,翻身上馬,“妹妹不需多想,等回到滕陽,她便要進宮,與我們沒有任何干系了。”
語畢,策馬而去,白色戰袍在夕陽余暉下,拖出了長長的影子。
靈軒點了點頭,和另外一名嬌俏少女一同進了帳篷。
星兒去端晚膳,靈軒去了面紗,面容顯露,她本就長的絕美,此刻微靠上底墊,指尖輕輕按壓額角,不由多了份楚楚可憐的氣質。
軍旅生活困苦,星兒拿來的晚膳,她只用了少許稀粥和醬菜,便吃不下了,星兒自吃了些,說是去送碗筷,一炷香時間有余竟還沒回來,靈軒暗忖,這丫頭,只怕是去韓叔那找挨罵去了,不由一聲低笑。
星兒,原是卓不凡副將韓海之女,韓似星。
卓不凡常年在外征戰,卓靈軒自幼喪母,一直是由韓家姐妹陪伴長大,韓家大姐韓似雪生來就帶了病,不能常伴,韓似星便伴在卓靈軒身邊,這一伴,就是十年。
此次離家出走,到綠涼山解圍,要說是卓靈軒膽大包天,不如說是韓似星在旁鼓動的結果,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因為卓家軍深陷重圍。
靈軒靠上氈塌,瞇了一會,始終無法入眠,見韓似星竟然還未回來,百無聊賴之際,下榻穿鞋,順手牽過塌邊斗篷披上,款步出了帳篷。
蒼穹萬里,夜色寧息。
巡夜衛兵見是帶著面紗的靈軒,要孤身出營帳,便要護衛,靈軒婉言謝絕了,聲稱自己不會走遠,只是在附近隨便轉一轉,衛兵雖不太贊同,不過還是依言退下。
走了幾步,進了羅瀾山竹林,竹影婆娑,迎著月光別有一番風情,靈軒靜立在林邊,遠處篝火熊熊,噼啪聲不斷,幾隊巡營軍士左右穿梭。
她低下頭,看著月光下自己的影子發怔。
左側微微有些響動,她腳下一頓,心中有些好奇,頓了半晌,還是輕巧的移步過去。她完全未曾想,若這林中有什么危險,或者猛獸,她一個弱小女子,該如何是好。
然而,她也只是見了一羌族打扮的少女背立在眼前,望月沉默。她認得那腰帶飄逸的流彩,是華靜公主圍腰上的墜飾,只是這么晚了,她怎的會出現在此?
靈軒看了她一會,見她沒什么反應,有些不忍,心念微啟,嘴上已是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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