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單手抱著紫鳶，急速飛行。他臉色鐵青，心頭憤怒不已。可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緊閉的雙眼，只覺一陣一陣地心疼。

你到底要怎么樣，為什么不聽我的話？

我說了，這件事交給我，你怎么不信我呢？

他垂著眼，嘆了一口氣。

原來當時白月馨來報，魔尊每日都要去陣前挑戰，只是今日氣氛有些古怪，本來按照悟空的吩咐已經準備好了明日去救回紫鳶的母后，但她擔心事情有變，便向悟空回報，悟空得知后馬上趕去仙界，他擔心人多會打草驚蛇，故只攜帶十名心腹護衛，隱身避過魔軍，見到了葒嫣。

“母后，紫鳶和我擔心您的安危，所以我來帶您走……”

葒嫣一雙流火緋瞳溫柔地打量著悟空，淡笑著柔聲道：“五百多年前，你還那么小，誰能想到如今竟有這般的成就。你和紫兒的緣分，想是那時定下了的。”

“母后，時間緊迫，您快些跟我走吧。”悟空見她鎮定自若并沒有要走的意思，略有些急了。

“悟空，既然你喚我一聲母后，以后便是自家人了，紫兒托付給你，我只希望你好好愛她。因為過去的事情，我和她父王，都沒有給她完整的親情。連她的童年，都是你來替我們彌補的。遇到你，我希望是她這一生的幸運。”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到了悟空的心底。

“母后，紫鳶是我這一生最愛的女人，我一定會好好待她。”他用力地點頭，接著道：“母后，您跟我回妖界，讓我們好好奉養您，您也可以彌補對紫鳶缺失的母愛。”

“悟空，母后不能走，身為君王，有君王的責任，我的子民還在為我的國家奮戰，我怎么能逃脫呢？你這次孤身前來，而不是如當初帶走紫兒一般大動干戈，想是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不是嗎？”她眼神溫柔如水，像是把一切都看穿了。

她表情哀傷，像是千年前的往事，又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連痛楚都沒有絲毫減弱。“身為君王，就要顧全大局，而不是一個人，可以肆意妄為。紫兒以后會接替王位，成為纖羽國的帝君，她其實自小就明白這些道理的，只是在面對至親的母后這件事情上，一時放不開罷了。我和她父王的事情，對她影響很深，怕是，她還不能釋懷吧。”

“母后……”悟空有些疑惑地看著她，葒嫣似是沒看到，自顧自地回憶著甜蜜而又苦痛的往昔。

“一千多年前，仙界和神界還沒有合并成為天界，神界和仙界雖然緊鄰卻關系緊張，當時我和陛下相戀，就成了緩和兩界關系的重要契機。仙界本是以麒麟和鳳凰皇族為首，但是麒麟宗已經慢慢衰落了，所以基本以我鳳凰一族為尊。神界那些神官，首先是以陛下已有原配夫人為由反對我們，后來又提出可以用仙界與神界合并的提議作為妥協，呵，名義上是合并，實質上，就是要我仙界變成神界的附屬。”她的眼神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時候的我，真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為了愛他，為了和他永遠在一起，名正言順地在一起，竟然不顧族中反對，想要答應這荒唐的合并協議。那時候的勇氣，現在想來還是那么驚心動魄。”她的聲音，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仿佛在那些年輕的記憶面前，現在的她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可是我太天真，他是個十足的野心家，我忽視了這個男人對權力的渴望。約定合并之后不久，他原配的妻子王母娘娘誕下了漪鸞，那一日，他好開心啊，喝了好多好多酒，他醉醺醺地跟我說，神界與仙界合并的提議，其實是他提出的，他是蓄謀已久，起先是故意接近我，沒想到竟動了真心，好在現在是江山美人兩不誤。”

流火緋瞳漾起淡淡的水波，那淡淡的語調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可笑啊，我以為愛就是一切，卻忘了身為君王的責任，忘了身為君王的野心。知道真相之后，我羞憤不已，可是能怪誰呢，是我沉淪在愛情里，忘了我的使命。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愛我，我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選擇了離開他。只是神界仙界合并的趨勢卻是我不能左右的了，我能做的，只有讓仙界不受神界指使，仍保持獨立的存在，算是我為仙界保留的唯一的尊嚴。”她嘆了一口氣，“是我對不起仙界，對不起他們對我的信任，所以千年來，我只有為仙界奉獻了所有的心血，好彌補我造下的罪孽。”

她抬起眼，深深地望著悟空：“我不是一個好君王，也不是一個好母親，我對不起紫兒，我剝奪了她的父愛，還剝奪了她應得的母愛。”她嘴角掛著最哀傷的笑容，“我的怨恨太深，但紫兒很懂事，她知道她的父王為了權位野心，傷害了她的母后，她從來不煩我，要我找父王。她那么小，就能忍受失去所有孩子應該有的母親和父親的關懷，她什么都沒有說；她還那么小，我卻狠心地讓她學習那些高深的法術、勘破人心的權術，她都一一努力去做，只希望我開心。這些，陪伴她度過童年的你，該是最了解的。”

“是啊，其實她每年的生辰都會想您想到哭鼻子的，可是在您面前她從來都不說。”悟空一想到小時候咬著粉唇忍住眼淚的紫鳶，微微翹起了嘴角。

“所以，我想她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不顧一切來救我的。她總是希望能替她父王好好保護我，她很要強，她要證明給她父王看，沒有他，我們母女也能活的好好的。這些，我都是知道的。我想，如果不是為了我，她是絕對不肯回到天界去認這個父王的。”

她看向悟空，眼瞳里有著深深的哀怨：“你知道，為什么玉帝不惜破壞自己的美名，也要力排眾議承認紫鳶這個女兒，還要封紫鳶為公主嗎？”

悟空搖了搖頭，她冷笑一聲，幽幽地說道：“我離開他后，為仙界殫精竭慮，將鳳凰一族治理得井井有條，仙界早以鳳凰一族為尊，是以鳳凰一族榮，則仙界也榮，而促成這一切的我在仙界的地位也是越來越高。我刻意從小培養紫鳶接觸纖羽的政事，讓她早早地參與管理纖羽，甚至管理仙界，為的就是當紫鳶登上纖羽帝位之時，她也成為了仙界實際上的統治者，我要她替我贖罪，替我讓仙界逃離神界的控制，恢復到原來的地位。呵，我與他相知多年，他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他害怕紫鳶有朝一日成為仙界之主，分割了他的勢力，他那么在乎自己的權力，就算紫鳶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也不愿意。”

“因為畏懼紫鳶分權，所以，他要紫鳶回天界？”悟空的眼里有驚訝、憤怒，更多的卻是心疼，母親利用她贖罪，父親算計她保權，他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曾經羨慕那些有父母疼的孩子，甚至羨慕紫鳶還有一個母親疼。可是，當他真正明白紫鳶的父母其實是在算計她的時候，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和紫鳶究竟誰更幸運。而這些情緒都是轉瞬即逝的。

葒嫣看著他已經開始學會掩藏自己的表情了，微微點頭：“紫兒回到天界，他便可以完全地監視她，而她離開了纖羽，對政事的掌控也會大大減少，更不要說管理仙界了。再說紫兒因為我，對她父王一直沒有好感，又被他父王像軟禁一樣地留在陌生冰冷的天界，對她來說完全是一種折磨。天界的人大多是須臾奉承、拜高踩低之徒，對她的身世也頗有微詞，紫鳶向來厭惡他們，不愿與他們虛與委蛇，她不得不選擇了避世，而避世，正是玉帝最想要的結果。呵，當年整個天界都在說，玉帝多么心疼他的庶女紫鳶公主，為了她在群星璀璨天河盡頭，用白玉石打造了一座精巧無雙的玉藻宮，可誰又知道，那不是華美的宮殿，那是一座用冰冷的白玉打造的囚籠啊！天河盡頭確實是星光燦爛美不勝收，可是那地方幽深遠僻，靜的令人害怕。玉帝忙于政務，很少去探望她，她正值青春年華，卻只能獨自一人，終日躲在玉藻宮內，身邊陪伴的侍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玉帝派來監視她的。她只能不停的修煉來排遣寂寞和苦悶，她的青春都凋零在那冰冷的囚籠中了，因此整個人的性子也變得冰冷，如果不是你回來了，這樣的日子真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紫鳶……”難怪那日紫鳶獨自晨起時會那么恐懼，原來天界的羽裳殿對紫鳶來說是個冰冷的噩夢。而自己還自以為巧，特地制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宮殿給紫鳶，以此向六界宣告，自己有能力讓紫鳶過得和從前一樣，現在看來，真是弄巧成拙。悟空從來都不知道這些，被至親如此算計，幾百年的冰冷寂寞，這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他想象不到，更無法感同身受，他只知道，紫鳶一定很難受，很難受。

葒嫣收斂了情緒，十分認真道：“悟空，我虧欠她太多，這是我最后一次自私，我不希望她趟這趟渾水，我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雖然她以后會繼承王位，但是這一次的，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她，我不想讓她有危險，就讓我為她抵擋吧。你是她的夫君，你要保護她！替我告訴她，這是母后的使命，她必須明白。”她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道：“紫兒，以后，就交給你了。”

“母后，”他深深地看著她，神色復雜。

“報，有人突圍而來！”門外響起了士兵響亮的回報聲。

“屬下紅藥，參見帝君，”紅藥急急忙忙地沖進來，跌跪在葒嫣面前，喘著粗氣道：“公主……公主來救您了，帝君，快跟屬下撤離此地……啊！”她不經意間瞥見了臉色逐漸發青的悟空，不由地驚呼一聲，“駙……駙馬爺……您怎么在這兒？”

“紫兒在哪里？”

“紫鳶在哪里？”

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心中是同樣的震驚和焦急。

紅藥被兩人吼得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道：“在宮外，和魔尊對陣……”

未等她說完，悟空身形如電，已躥出幾米開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神色復雜地看了看葒嫣。

“孩子，去吧，帶紫兒走，好好待她。”葒嫣柔柔地目光滿是祝福。

悟空皺了皺眉頭，拱手鄭重道：“母后，保重！”

她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顏如水，流火緋瞳，竟是超脫一切的釋然。

紫兒，你有一個好夫君，你該是幸福的，纖羽國的重擔還有這一次的劫難，就讓母后為你承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