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淡紫色的海洋，涼涼的風拂過紫鳶的臉頰，她看不見，但是她在那片黑暗中，依照記憶，勾勒出了那片熟悉的紫色，熟悉的櫻花樹，熟悉的星河。

似乎還和過去一樣，可是我，悟空，都不一樣了。

呵。

呵。

哭嗎？

有什么好哭的？

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笑嗎？

我怎么笑得出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為什么？

我該怎么辦？

怎么辦？

她的眼睛已經流不出淚水了，風吹過，涼涼的，干干的，很痛，很痛。

“娘，我們?yōu)槭裁匆竭@里來？”無孽晃了晃她的手，“我們?yōu)槭裁床换貤嗌剑俊?/p>

是啊，這里，不是她曾經最想離開的地方嗎？

冰冷的囚籠，殘酷的親情。

棲梧山，她哪里敢去。

那里，滿滿的都是關于他的回憶啊，雖然看不見，但是只要觸到棲梧山的一草一木，嗅到棲梧山的一絲一縷的芬芳，關于他的回憶，都會洶涌澎湃地填滿她眼前的黑暗，撬動她心里的每一分痛楚。

無孽突然緊張起來，“娘，有人來了！”

“你回來了。”一襲寶藍色的錦袍在涼風中吹動，他皺了皺眉，“你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她沒有抬頭，只是靜靜地拉著無孽的手，望著虛無的前方。

“小孽，叫外公。”

“什么？！”無孽很驚訝地打量著這個穿著寶藍色的長袍的中年男子，“外公？”

“哼，這就是你和那臭小子的臭小鬼？”玉帝斜睨著眼睛看他。

“臭老頭，誰是臭小鬼！”無孽不爽地大呼小叫起來。

“哼，這臭脾氣還真是跟他一模一樣。”玉帝的臉上出現了鮮有的笑容。

“誰跟誰一樣啊，你……”無孽還想說什么，卻被紫鳶拉住，只能暗自嘀咕著。

“好了，你回來，還帶著這個小子，到底有什么事？”

“仙界。”

“仙界？”玉帝略一沉吟，冷笑：“仙界？孫悟空已經把魔界鬧得雞犬不寧，你現在又來管我要仙界，怎么？你們夫妻倆還嫌不夠惹眼？還是想成為六界最大的勢力？”

“我和他，鬧翻了……”紫鳶垂下眼。

“鬧翻了？呵，沒了愛情，靠權勢來彌補？跟你娘，真是一模一樣！”玉帝冷哼。

“你沒資格說我娘！”紫鳶的語調透著狠戾。

玉帝無奈地笑笑：“好好好，不提她，可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和他在一起，現在知道錯了吧……”

“喂，你干嘛說這些，不要惹我娘傷心啊！”無孽威脅似地揮了揮拳頭。

“好好好，小孫悟空，我不欺負你娘行了吧。”玉帝沒好氣道，“她也是我女兒，難道我不心疼嗎？”

唉，人人都道我鐵石心腸，難道我真的可以不顧自己的女兒嗎？

“這是母后未完成的使命。”紫鳶幽幽的語調聽起來很是悲傷。

“是嗎？”玉帝抬頭看了看天幕，似乎看到了另一張臉。

“這是你欠她的，而且我是你的女兒，把仙界交給我，對你并沒有什么損失。”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你覺得我放心把仙界交給你嗎？”玉帝的話，驟然冰冷，聽起來有些無情。

“我有小孽……”

“一個小孩，你認為可以服眾嗎？”

“你什么意思，我一定可以好好保護我娘的！”無孽拍著胸口大喊。

“哼，等你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再來找我吧。”玉帝說完，身子化作一縷藍煙飄走。

“娘，我們別求他，我們回去找爹爹吧！”無孽緊緊握著紫鳶的手，試探道。

紫鳶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公主，終于找到你了。”青靈突然出現，“如果不是靠著心靈感應，我還真找不著你。”

“怎么了？”

“烏羽回來了！”青靈的語氣十分歡快。

“哦？凌月婆婆的病好了嗎？她這次去侍疾，去了好久，我倒有些想她了。”紫鳶臉上也勉強有了笑容。

“這……您回去就知道了。”青靈的表情突然有黯淡。

棲梧山。

“公主，烏羽回來了。”烏羽盈盈下拜。

“你回來就好。”紫鳶摸索地伸出手。

烏羽忍著哭腔，拉著紫鳶，語調顫抖著說，“……師父走了。”

“什么時候的事？”紫鳶握緊了烏羽的手。

“前幾天，師父在彌留之際聽說了你的傷，她告訴了我一個治好你眼睛的方法……”烏羽強笑道。

“婆婆她還有沒有說什么？”紫鳶的心里堵堵的。

“她希望你不要忘了纖羽國……”

“我不會的。”

“好了，公主，現在有辦法治好你的眼睛，我們快點試試吧。”烏羽略有些激動地拉著紫鳶走進殿內。

“準備好了嗎？”烏羽問正在做準備的紅藥，語氣有些古怪。

紅藥淡淡一笑，用力地抓著紫鳶的手，“公主，我準備好了，你一定會痊愈的！”她仔仔細細地看著紫鳶，捋了捋她的長發(fā)，“你一定會完全恢復的。”

“紅藥，為什么你聲音聽起來怪怪的？”紫鳶覺得氣氛不對。

“哪有，我是太高興了。”紅藥收了收眼淚，強笑著。

“別想太多了，公主你就安心吧。”青靈忙過來打圓場。

“快開始吧。”烏羽也這樣說著。

紫鳶雖然覺得有什么不妥，但又說不出來，只能在幾人的陣法安排下，沉沉睡去。

也許醒來，就可以重見光明，也許依舊是黑暗。

其實現在，怎么樣都還好，心已經死了，無所謂再怎么樣了。

似乎才睡了一下子，眼前出現了久違的光亮，但是一下子，又消失了。

眼睛好酸，好刺痛。

“公主，先別忙著睜眼睛，可能一時間不適應。”有些深淺不一的灰色影子，好像是人影在閃動，有人在紫鳶的臉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公主，別急，再換幾天藥，就好了。”青靈的聲音，有些開心，也有些難過的味道。

也許在本來沒有希望的時候，心還是平靜的，突然得到的復明的希望，這些日子竟有些難熬起來，十日之后，終于到了揭曉答案的日子。

“公主慢慢來。”

“娘……”

先是昏暗的，模糊的影子，慢慢地有些明亮起來，可是不管怎么努力，眼前就是模糊不清的輪廓，先是蒙了一層紗，又好像是含著一層淚水。

紫鳶的眼睛終于恢復成了原來那美麗的淡紫色，像是撒了一把星辰的天河，她的肌膚散發(fā)出白玉般的光澤，似乎先前那兩道猙獰的血色疤痕根本沒有存在過，甚至連身后，那一十八道無法去除的烈神鞭痕，以及當年被漪鸞射中的那個箭痕也消失不見了。

身上所有的傷，所有的痛，都不見了，整個人宛若新生。

是的。

紫鳶，重生了！

“只能看到大概輪廓，似乎還是看的不清楚。”紫鳶用力眨了眨眼。

“耶！娘又看得到了，娘又像以前一樣漂亮了，耶耶耶！”

“可能還要些時日吧。”青靈勉強笑笑。

“至少能看清誰是誰了，”紫鳶微微一笑，摸了摸早就撲在懷里的無孽，目光掃過一身綠衫的青靈，一襲黑袍的烏羽，一身寶藍的月瑤。

“怎么不見紅藥，是她治好我的眼睛吧。”

“紅藥……她……”青靈語塞。

“她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烏羽接話道。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們別瞞我，雖然我看不清你們的表情，可是你們絕不會這樣說話吞吞吐吐的！一定有什么事！”紫鳶的語氣難得的嚴肅起來，喝道“月瑤你說！”

“我？”月瑤一驚，看了看向她搖頭的烏羽和青靈，十分為難。

紫鳶逼問道。“月瑤，你告訴我，紅藥去哪里了！”

“說啊！”紫鳶頓覺很害怕，她不敢想，那個可怕的答案，“告訴我！”

月瑤為難不已，嘆氣道：“哎呀！青靈，烏羽，你們別瞞著公主了，她早晚會知道。公主，凌月婆婆離世后留下了自己修煉的精元內丹，說拿給紅藥，紅藥可以治好公主。紅藥說，她和婆婆一樣，生來就是為了保護帝君的替身者。婆婆在先帝君生公主的時候，將自己的修為渡給了帝君，此后便只能躲在極北度過余生。而紅藥，在公主生產的時候，就耗了一半的修為，這次，還是要借著婆婆留下的精元內丹，才可以治好公主的眼睛，可紅藥卻……”月瑤的聲音哽咽了。

“她怎么了？”紫鳶追問，她的眼睛又開始痛了。

“公主，你不能哭啊，你這一哭，可就白費了紅藥的犧牲了啊。”青靈抱著紫鳶，強忍著眼淚。

“……修為散盡，灰飛煙滅，是不是？”紫鳶用力地仰著頭。

“不對！紅藥是火靈，與我修的水靈完全相克，她怎么可能……”紫鳶發(fā)覺不對，對著青靈大喊道。

“……紅藥說，歷屆替換者都是與帝君五靈相克的長老，婆婆修的是水靈，與先帝君的火靈也是相克的，所以……”

“紅藥，你怎么那么傻！”紫鳶悲戚地大喊。“為什么？為什么你們不攔著她！為什么！啊……”

“……公主，公主別這樣，”青靈拉著紫鳶，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紅藥說，因為公主是纖羽國的希望，只有公主復原，纖羽國才能好好發(fā)展下去，先帝君的遺愿才會完成，仙界才有可能脫離天界的掌控……公主……”

紫鳶卻沒有掉眼淚，她環(huán)視模糊不清的眾人，將眼里的淚水，一點一點地逼回去。

又一個人因為我而死了。

為了這樣的理由。

我最親愛的姐妹，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

紅藥，立青，母后，六耳……

不可以有人再死了，不可以有人再因為我死了。

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他們！

“……我知道了。”血和淚，再也不會出現了，紫鳶，不再是原來的紫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