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祭辰站在繡雨軒殿外，望著冰冷的月光，止不住地咳嗽。
紫鳶離去后，祭辰便住在這繡雨軒，對素錦和孩子，也依舊是不冷不熱的樣子。
魔界，真的要亡了？
從紫鳶那兒回來，不過一日，祭辰已然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妖界的攻勢并沒有減少絲毫，雖然祭辰的回歸提升了不少士氣，可是畢竟是窮途末路了，強撐，不過幾日。
“咳咳……”
他的身子，也不知還能撐幾日。
“不知魔尊近日可好？”憑空竟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空靈的語調，仿佛來自九天之上，說話者遠在天邊，卻如在耳邊低語，竟有些慈悲的味道。
“是你？”
“魔尊好記性，五百年了還能記得，我的聲音。”
“哼，五百年前，你欺騙本尊向天界求親，卻害得本尊被封印五百年，這筆賬本尊還沒有找你算！”祭辰冷哼。
“呵，魔尊大人憐香惜玉，自愿墜入美人障，這怎么能怪我呢？”那聲音不卑不亢，“可是魔尊大人可知，那紫鳶公主，得了失心瘋……唉，真是可惜了……”
“你說什么！”祭辰大驚。
“許是喪女心痛，失了神智吧……想她年紀輕輕，經此大悲，自然捱不過……”
“什么……”祭辰狠狠地握緊了拳頭，“紫鳶……”
“不過，我倒是聽說，魔尊大人，為了救了紫鳶公主的孩子，自毀修為，弄的現在這樣……”那聲音中有些似有若無的嘲諷。
“是又如何，與你何關！”祭辰的怒意十分明顯了。
“魔尊大人不必動氣，我是來為魔尊大人出主意的。”
“呵，想不到你堂堂佛界之祖，竟會多次關心魔界之事，本尊是不是該為魔界子民向你說聲謝謝？”祭辰一句挑明。
“呵呵，想那紫鳶公主冰雪聰明卻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任誰都是不忍心的吧。”
“哼，昨日我才見過紫鳶，她若魔瘋了，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知道？……”祭辰冷哼。
“哈哈哈，魔尊真是慧眼洞察一切啊，那本座便不繞彎子了，本座此番傳音，只是想告訴魔尊一句，如果魔尊繼續自毀修為，不僅魔界會被吞并，你自己也會性命不保。魔尊受得這苦楚，不知那嬌滴滴的紫鳶公主受不受得。本座只是希望魔尊能振作起來，善用移靈之法，拯救魔界，拯救自己！阿彌陀佛，的本座言盡于此，望自珍重。”
四周又恢復的安靜，只有祭辰略微粗重的喘息。
“咳咳……”
混蛋！竟敢威脅本尊！
“月兒乖乖，快快睡覺……可愛寶寶，甜甜的笑……”錦年殿寢殿，素錦正哄著殘月入睡，她的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外面兵荒馬亂，也許明天就會死去，可是在這里，有她的女兒，也是祭辰的女兒，哪怕她的父親不在乎她們母女，她也覺得安心。
“月兒，只要有你就夠了哦……”她親了親殘月粉嫩的睡臉，站起身卻看見祭辰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她。
“你？……”她有些驚訝，祭辰竟然會來錦年殿看她，“你是來看月兒的吧，她剛睡下……”素錦向后讓了兩步，樣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嗯。”他看了她許久，她依舊垂著頭不敢回視祭辰。
祭辰緩緩走到殘月的搖籃邊，凝視她的睡臉，“月兒……”
他的側臉，他的輪廓，看起來竟然會這么溫柔，她怔怔地有些出神。
“素錦……”
“啊？”
“我想……月兒她……”
“……你什么時候說話會這樣吞吞吐吐？”素錦偷偷抬頭看他。
“咳咳，魔靈在我體內會不斷消耗我的修為，我需要月兒，做載體，釋放我供養的魔靈……”祭辰的臉看起來驟然冰冷。
“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素錦隱隱聽出他語氣中的古怪，“你要借用月兒的身體？讓魔靈……是紫鳶的那個孩子嗎？你是說要用我們的孩子，用月兒的身體？”
“祭辰，你要殺了，你自己的孩子？”素錦第一次抬起頭，死死瞪著祭辰。
“素錦……”他皺眉。
素錦，我也不想傷害她。
可是，紫鳶，魔界……
“她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素錦大著膽子，撲到祭辰身邊死死抓著他的手，長長的指甲在祭辰手臂上嵌下道道印痕。
“素錦，我沒有辦法，我也是不得已……”
“不！不！你是要救紫鳶的孩子，你要救她的孩子，就可以殺了你自己的孩子嗎？祭辰？！祭辰？！”
“素錦，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說，妖界就要滅了魔界了，佛界也是蠢蠢欲動，紫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的身體，就快承受不住魔靈的吞噬了，我……”
“說到底，你還是為了紫鳶……為什么？你那么愛她？連魔界也可以不顧，現在還要殺了你自己的孩子？為什么？祭辰，為什么？”
“你不要這樣，”祭辰抱著激動的素錦，“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月兒，我們必須舍棄……”
“不！我不要月兒死，你用我作載體！你把魔靈放在我身上，讓我代替月兒！好不好！”她的淚光沾滿了臉龐，模樣可憐極了。
“不行，月兒是我的血脈，只有她可以……”祭辰的心也是抽痛，看著素錦這樣苦苦哀求，他更是不忍，“素錦，我們還有以后，我定不負你……”
“不！不要！我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她，我的命，你拿去！放過月兒，她是你的女兒……”她拼命地搖頭，拼命地哀求。
祭辰狠了狠心，施出一道紅光困住素錦，在她耳邊低語，“對不起了，以后，我會一定好好對你……”
“不要！”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看著祭辰一步一步走向殘月的搖籃，他每一步，都像是把鋒利的刀刃踩到她的心里，一點一點，踩碎她的信念。
為什么？
為什么要奪走我的月兒！
祭辰，不要！不要！
“月兒，不要怪父尊。”他看了殘月的睡顏，將她深深地刻在腦海里。
年幼的她與他見面不過一日，卻要被自己的生身父親了結了性命。
他嘆息，揮手結印。
半透明的紅色光芒像是一把巨大的折扇緩緩打開，籠罩著父女二人，他伸出手，劃開自己的胸口的肌肉，紅光和淋漓的鮮血交相輝映。
素錦被祭辰困在結界內，看不見外面發生的一切，她只能不停哭喊，不停地哀求，嗓子嘶啞，眼淚枯竭。
無助嗎？
絕望嗎？
不，比絕望更勝，她唯一的女兒，就這樣慘死在自己眼前，被她的父親，被她最愛的人，為了另一個女人，一個噩夢般的女人。
紫鳶！
祭辰的胸口被完全撕裂開來，他的臉色驟然煞白，血肉模糊中，一顆黑色的珠子，緩緩飄了出來。
“月兒，父尊欠你的，來世再還吧。”
唰。
極快地速度，似乎眼睛都看不見那黑色珠子是如何變化的，便消失在眼前了。而熟睡的月兒突然大哭起來，肉呼呼地小手小腳猛地亂蹬亂舞，像是在排斥，這突如其來的噩夢。
祭辰表情痛苦地閉著眼睛，手中一下比一下緩慢地劃著印結。
真想，多看一眼你的樣子。
可是再緩慢也終于劃完了復雜的印結，大片大片凝固的血團一樣的光暈從他身體里噴射出來，被那月兒的身體急速地吸收著。
“移靈，法成！”他低喝，猛地收回所有的光，將胸前淋漓的血肉復原。
他無力地跌在地上，他掙扎著支起身子，“咳咳……”，月兒已經恢復了安睡的模樣，只是她的膚色，變淺了些。
十二個時辰之內，這個孩子，會變得越來越像紫鳶，最終，變成紫鳶的孩子。
“素錦……”他撤去結界，看到了素錦伏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素錦，好了，結束了，我……”他將她扶起來，卻聽到她慘白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喃喃道：“為什么，我一心一意對你，你對我不管不顧也就罷了，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殺了我就是了，你為什么還要奪走我的孩子，為什么？”她木然地轉過臉，空洞的眼神充滿了如血般的仇恨。
“祭辰，有你那么討厭我嗎？連我唯一的孩子，都要奪走，你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你恨我，竟要這樣折磨我……”她的眼睛里已經流不出淚水了，紅腫的雙眼死死盯著祭辰，想要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素錦，我對不起你，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你別這樣，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月兒也會好好地呆在我們身邊的……”
“月兒？”素錦瞪著祭辰，瘋狂的撲向搖籃，指著孩子漸漸變白的肌膚吼道：“月兒沒有死？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的膚色，她的面容！她已經不是月兒了！她變成紫鳶的孩子了！”
祭辰看著孩子慢慢變化的面容，心一動，輕輕地將瀕臨崩潰的素錦擁進懷里，“你別這樣，別這樣…我也很難過…”
“難過？！”素錦用力地推開祭辰，瘋瘋癲癲地笑罵著，“祭辰，你還會難過嗎？你從沒有在意過我，也沒有在意過我的孩子！枉我對你癡心一片，枉我為你背叛了一切！”
她逼近祭辰，輕輕地撫著他古銅色的瘦削的臉頰，眼睛里緩緩流下血色的淚珠，“你的心，為什么那么冰冷，那么堅硬？！我用了我所有的力量，也暖化不了你的心，而你所有的柔情，只會給紫鳶，而我，永遠都得不到一絲一毫。”
看著她的表情，好像她已經是一個瀕死的可憐女人。
她淚汪汪地看著祭辰。“可就是這樣，我還是恨不起你，我還是舍不得傷害你……祭辰……”
“素錦，”他緊緊握住她顫抖的，沾滿淚水的手，“如來不希望妖界吞并魔界獨大，他控制了紫鳶，威脅我……”
“紫鳶？！紫鳶？！又是她？我知道，她那么完美，她什么都比我好，我只求你可憐可憐我，不要這樣折磨我……可你的眼睛里什么時候能看看我！看看我們的孩子！”素錦咆哮著，死死抓著祭辰的手臂。
“不！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會好好待你，我們會好好在一起，你別這樣……”他摟著她，“就讓我用以后的日子，好好補償你……”
“補償？”她伏在祭辰的懷里，臉上掛著血紅的淚珠，她凄涼地笑了，“補償？你要怎么補償？你把我的月兒還給我，還給我！”
“素錦，你……”
“呵……”她笑著，凄涼，絕望，“祭辰，我不會再愛你了，我不會再守候在你身邊了，我也無法恨你……我無法對你做什么……我，永遠不再見你！”她賭咒一般，說完話就化作一縷紅光消失了。
“素錦……”祭辰落寞地站在殿內。
北域的風穿過窗欞的縫隙，發出類似素錦般哀怨的哭喊，好像在吟唱一曲最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