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跟在若瑛身后，修凡不敢多問她跟鐵沉的師徒關系，聽說鐵沉是極嚴厲的人，對若瑛定也是嚴格要求。就算這樣，討厭自己的師父也不好……他暗想，用力搖了搖頭，堅定地看著若瑛的背影，她一定有她的原因。

對自己的師父說不上討厭，因為她已經沒有討厭這種感情。即使什么也感受不到，她還是記得曾經，她恨著他，這種仇恨連他死去也不能消磨。一度她曾以為絕殺出現問題是因為她心底深處連自己也觸不到的恨意，她從來不覺得那恨會消失。

說起來，還是他救了她，雖然當時她誤以為他是壞人的同伙，但是明白真相后，她對他的態度也沒有改變。因為他，她不止一次地想過死，甚至埋怨起用生命救她的娘親，可是她又不敢去死。生存，成了恒久的忍耐。手心磨出了厚繭，她忍耐著；超過身體負荷的勞作，她忍耐著；終于將過去和感情都拋開了，忍耐不再是忍耐，她漠然接受被施于的責任，等著死亡的到來。她不想死，卻不得不為鑄劍獻上生命——可是死其實是一種解脫。正當拋開自己的生命，不是很好嗎。

“娘，我們是去飛劍門嗎？”去吃早飯前，小石頭就聽若瑛跟人問路，現在吃完早飯了，他們沒有回房間，是不是就是往飛劍門去。

“是?！?/p>

在到山上前，小石頭從沒有聽過飛劍門飛靈門的事，也不懂兩個有什么分別，“娘，你是飛劍門的人嗎？不是飛靈門的嗎？我也覺得飛劍門聽起來比較厲害。我也能當飛劍門的人嗎？”

“嗯。”若瑛應道，她還沒有跟他說明飛劍門的事，想著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她大概是在絕殺快完成的時候，才知道她會是下一任飛劍門的掌門。

“太好了。”小石頭開心地說，在意地朝后面看著修凡，不由害怕地抱著若瑛的腿，“我和娘才是飛劍門的人，你不要來?！?/p>

尷尬地停下腳步，修凡垂下腦袋不想讓小石頭討厭，可是也不想讓若瑛獨自一個人，怎么辦好呢。

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若瑛說，“帶路?！?/p>

“好?！彼劬Πl亮，開心地走到兩人前面。

小石頭仍然一臉畏懼，可是既然若瑛答應了，也只能讓修凡走在前面。緊抓著若瑛的抓，他大著膽子說，“娘，放心，我能保護你。”

若瑛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不知自己能否等到他能保護她的那一天。

“放心，山上沒有妖?！睕]發覺是在說他，修凡輕聲說。三人皆不出聲，修凡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能讓她的事這樣過去，抓著腦袋著急四下看著，想在腦中組織出通順的話勸她。

“山上能這樣安全，都靠了師父。師父很厲害，對我們很照顧，我們都很敬重他。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不會故意為難弟子的，一定有什么原因。宋姑娘，你說是不是？”

“是?！彼患偎妓鞯貞?。

他一愣，回頭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這樣肯定的回答是諒解嗎，看她更加拒人千里明顯不是，心下不由急了，“死者已矣，宋姑娘要多想他的好才是?！?/p>

“沒?！彼摽诙?，不禁后悔，不想再理會他。

“總有的吧。”修凡說，努力想著各種例子，“像是你生病的時候，他會照顧你……”

“不會?！?/p>

“那像做飯之類的，替你準備衣服什么的？”

“沒有?！?/p>

“也沒有在你難過時安慰你，告訴你做人的道理之類的?！?/p>

避開他眼中的期望，她垂下頭，再說下去，豈不是顯的她很可憐。她被帶回去就是作為鑄劍師養大，什么溫情，從來都沒有過。尤其絕殺鑄的不順利的時候，她不得不跟著他發瘋似地日以繼夜勞作，即使是能安然呆在鑄劍室的她，也覺得那是地獄。修凡他們到她那兒所看到她簡陋的生活，已經比鐵沉在世時要很多。鐵沉的冷淡嚴酷卻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影子，她找不到自己的原本的樣子，只能按著他教導的活下去。

得不到她肯定的回答，修凡黯下目光，“對不起?！彼皇怯行南牍雌鹚膫氖?，原來她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她的師父，跟他不一樣，在這個世上除了娘親，就屬遠葉對他最好了。

沉默走了一陣，三人很快就到了設在山背的飛劍門。那里有一個鐵礦，質地上乘，不為外界所知，飛靈門用的劍都是用這個鐵礦的鐵所鑄，飛劍門最開始所鑄的血劍用的也都是這里的鐵。因為神子越來越少，飛劍門也漸漸敗落，原先飛劍門的作坊現在已經由飛靈門專門負責鑄劍的匠人所用。飛劍門只保留藏書區和一部分的生活區。

在作坊勞作的人都是飛劍門里曾經的門人，有些被妖奪去了戰斗能力，有些對妖產生了恐懼不敢再戰，他們避到工坊學習鑄劍，為飛劍門盡最后一點力?？吹叫薹埠腿翮麄儊砹耍し坏呢撠熑诉h解上前施禮。他們認得修凡是遠葉的入室弟子，對他十分客氣。

“修凡，這位是？”他看著若瑛問。

“師叔。”修凡欠了欠身，答道，“這是飛劍門新的掌門宋若瑛，我們到飛劍門看看?！?/p>

“哦，請?！边h解退開一邊，皺著眉想幾時帶著孩子的女人都能當飛劍門的掌門了，再這么下去他們可能無法再依靠神子和血劍了，到時候要怎么辦。

若瑛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進到飛靈門后，所有人對她的注意她都無視。跟著修凡進了被占去一半的飛劍門，里面很是空曠，沒有過多的色彩，跟飛靈門完全不同。一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在掃地，聽到陌生的腳步，他停下動作，等確定他們沒有敵意才繼續手上的工作。

在意地看著，修凡上前好聲對老人說，“老伯，我來幫你吧?！?/p>

“這是我的工作?！崩先藘窗桶偷卣f，轉身不理會他。

“對不起。”修凡不好意思地說，回到若瑛旁邊，羞赧地低著頭，他又做錯事了。

不在意周圍發生的事，四下打量了一眼，若瑛走到藏書樓前，推開緊閉的門。一股灰塵撲面而來，也不知是積了多久，三人咳嗽著，退開一邊等灰塵散了才進去。地上書架上胡亂裝著書籍，因為很多年沒有人來，早就積了厚厚的灰塵，墻角也被蜘蛛占了去。若瑛站了片刻，撿起地上的書翻了幾頁。上面的字還不模糊，里面的內容對她也有用，她合上書放到架子上，回頭對他們說：“打掃?！?/p>

“哦?！眱扇诉B忙應道，互看了一眼，修凡討好地朝小石頭笑笑卻把小石頭嚇得不輕。

他會打掃嗎，小石頭懷疑地想。他見識過修凡種種厲害的生活技巧，還是對他會做這些不敢相信。事情當然出乎他的意料，論整理房間，修凡是最拿手的。他向老伯借了工具，開始打掃清理房間，若瑛則負責搬動架子上的書，小石頭只要在打掃的時候幫忙灑水就行。不出一個時辰，整個藏書室總算恢復該有的樣子。若瑛選出一堆自己需要的書，堆在地上，不管會不會弄亂，顧自坐著翻閱起來。

“地上涼。”修凡忍不住說。

“回去，我住這里?！彼^也不抬，不想再聽人多言。飛靈門里實在太吵鬧了，相比之下，這里熟悉的打鐵聲要悅耳的多，她讀著前人留下的鑄劍筆記，不愿再開口說什么。

“我也在這里?！毙∈^也攤開一本書，用力捧著，靠在她旁邊認真看了起來。盡管上面有很多字不認得，他仍看的頗像那么回事。

修凡無奈地站著，見兩人是打定主意不走，只得離開。沒一會兒，他又從飛靈門那兒回來，替兩人拿了毯子被褥。既然她喜歡呆在這兒，他自然不好勸她，不過燒茶遞水拿水果這樣的事就交給他，每日三餐他也會幫她們送過來。

除夕那天，中午他拎著食盒替她們送吃的。即使是工坊，這幾天也停工休息，準備迎接輕松的春節。遠解坐在門口，看到修凡又來了，深陷的眼中帶著笑意。

“不去陪他們喝酒嗎，掌門給你派了個苦差事呀?！?/p>

“不是，我自己想做?！彼B忙說，并不是師父的意思，也不是若瑛的意思。怕說多了讓他見笑，修凡四下張望，問，“其他師叔師弟們呢？”

“一天不干活身子就不舒服，都在床上躺著呢，也沒有別的事可做?！边h解懶洋洋地說，望了一眼天色，“怪冷的，今天可能又要下雪?！?/p>

“嗯。師叔多穿些衣服，免得著涼?！彼眯恼f，欠了欠身，便拎著食盒給若瑛她們送去。

遠解輕笑一聲，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修凡會是這樣溫吞的性子了，跟他的長相一點也不配。目光微黯，他想，身為飛靈門人，長相什么的本來就不重要，只要除妖，不當廢人。他已經廢了，以前學過的東西全都使不出來，除了鑄劍什么也不能為飛靈門做。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