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一更天的時候,任休月停止了她的閑情雅致,洗了臉躺下休息了。跟著她的采荷和銀翹也同時松了口氣,充滿歉意地朝碧翠和冬靈笑了笑。
第二天,休竹就轉移到董氏屋里去了,老太太說休竹是待嫁的女孩兒,去了京城要安置新家,怕是要忙的團團轉,恐董氏抽不出時間教誨休竹。
任休月臉色非常難看,她比休竹還大兩個月呢,她都沒嫁,休竹好意思嫁?
老太太語鋒一轉,“到了京城,又要忙著給四丫頭議親了。”
任休月和任老爺同時愣住,老太太這么說的意思是,四丫頭的親事是董氏做主了?任老爺接收到女兒的求救,抬頭見老太太似是勞乏了,閉上眼休息,自知不便打擾,只得領著大伙兒出來。
休竹躺在了略微寬敞的船艙里,雖然依舊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至少耳根子是清凈了。聽了一整天的琴聲,到現(xiàn)在還在耳畔隱隱約約地回蕩。休竹承認,如果是換一個環(huán)境,或者換一種心情,她很樂意欣賞任休月美妙的琴聲。
只是現(xiàn)在,無論如何她也平靜不下來。
不是早就準備好了接受嗎?為什么隨著距離的拉近,自己反而越來越排斥?休竹吐口氣,頗有些哀怨地望著窗欞子外的天空,難得的重生機會,難道真的就像這個世界的所有女人一樣,走上同樣的道路?
現(xiàn)在想這些還有什么用?她不過是一名弱女子,擁有前世的記憶又如何呢?前世的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小白領。生活就如同一句話,吃飽了等死,毫無追求,得過且過。
這一世……
“想什么呢?”董氏走進來,見女兒怔怔出神便溫和一笑,問道。
休竹扭頭看著她,董氏很漂亮,歲月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三十歲的女人看著只有二十六七,非常典型的古代美女,溫柔而嫻靜。曾經,休竹一度覺得她很可憐,只是后來才明白,要在這個世界生存,在全部都是女人的后院生存,就必須不能讓別人覺得自己可憐。那些覺得董氏可憐的人,現(xiàn)在又怎么樣了?
王姨娘和白姨娘斗了好幾年,最后還是落了個凄慘的下場,一個被直接攆出去了,一個雖然沒有被攆出去,可也徹底失去了任老爺?shù)男摹JO履莻€不爭不搶的姨娘,倒還時常出現(xiàn)在董氏身邊。
而董氏,她溫柔嫻靜,曾經被王姨娘和白姨娘騎上了頭,現(xiàn)在不是一樣是任老爺?shù)恼糠蛉耍慷[藏在她溫柔美麗的皮囊下,那顆心,休竹看不透,也摸不透。
休竹靦腆一笑,搖搖頭道:“沒有想什么。”
董氏在床邊上坐下,蹙眉盯著她,忽地一笑,眸子閃閃發(fā)亮,“咱們的竹兒終于長成大姑娘了!”語氣里,頗多欣慰。
休竹跟著吃吃笑了笑,其實她早已不是個孩子。這些年董氏不受寵,她可沒少被其他姐姐欺負,如果真是孩童心性,怕是天天又哭又鬧的吧?不過,因為她的改變是落水之后,所以沒有讓大伙兒覺得太驚訝,都當是她腦子壞了。
一個腦子壞掉的人,應該不會使壞吧?而事實是,休竹就是那種從來不記仇的人,因為誰得罪了她,她緊接著就給了反擊,還讓對方吃了苦也說不出來。倘若不是這樣,現(xiàn)在這個身體大概也不在了吧?
“到了京城,咱們就去拜訪一下林夫人。”董氏說著牽起休竹的手握在掌心中,“林夫人雖然嚴肅了些,人卻不錯,她喜歡你是你的福氣,以后去了林家,你可要好好孝順她。”
休竹佯裝出羞澀,垂下臉輕輕點了點頭。董氏讓她深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縱然丈夫不喜歡你,若是深得婆婆的倚重和信任,就差不多站穩(wěn)了腳。當然,有得必有失,得了婆婆的心未必就能得丈夫的心。只是,董氏到底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可以隱忍許多年,最終收服丈夫的心,讓丈夫明白,誰才是好的,誰才是值得被珍惜的。
不是休竹看不起任老爺,是休竹看不起所有有小老婆的男人,雖然這個想法在這個時代很幼稚也很荒唐,而通過幾年的了解,休竹也在慢慢地強迫自己適應。而結果是,她無法克制那種吞了蒼蠅的惡心感覺。
“娘,女孩兒一定要嫁人嗎?”紅樓中,惜春最后嫁人了嗎?曹雪芹沒有給出答案,休竹也無從而知。不過很顯然,她的這個問題是不被允許的。
“女孩兒怎么可以不嫁人?難不成要在娘家待一輩子?”董氏好笑地問,語氣里卻有少些的不滿,董氏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同休竹說話。
休竹也明白,對于任老爺來說,如果女兒嫁不出,必定是有個緣故,但無論是什么緣故,那絕對都是不好的。由此,也會對任老爺造成影響。古代人對家族名譽,有著近乎變態(tài)的維護態(tài)度,一個不好聽的話兒,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后會傳成什么樣,沒有人愿意冒險一試。
“娘別生氣,女兒就是隨便問問。”
董氏笑著撫摸她的頭頂,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懷里,目無焦距地望著前方,“到了京城,娘會好好教你如何理家,還有好些規(guī)矩你也該收心好好學學了,林家是大家族,可不能給娘丟臉。”
休竹點點頭,然后在心里感嘆。如果林輝已經有幾個小老婆了,自己絕對不會讓他碰,可是,如果得罪了他被休離了,一樣也要丟任家的臉面。
休竹對任老爺沒有多少好感,可幾年下來,她也下意識地將任家當成自己的家了。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她沒有那個勇氣走出深宅大院去打拼另一番天地,時代不允許,而這小身板更不被允許!
她如果真的離開任家,估計下一刻就被賣給別人家為奴為婢了,日子尚且沒有這個不受寵的小姐安穩(wěn),何苦去冒這個險呢?休竹沒有那么沖動,也沒有那么愚笨。
本來是說好了等到了京城才教休竹諸多大家族中的規(guī)矩,可董氏見休竹精神不錯,沒有多少暈船的癥狀,便在船上就開始了。當然,她雖是繼室,卻也是名正言順的嫡母,也沒有偏袒的理兒。任休桃和任休月也被叫了來,白天的時候,大家都在一個船艙里學習。
董氏當初嫁入任家的身份是姨娘,自然不是什么大戶人家養(yǎng)出來的女兒,她教的規(guī)矩禮儀,任休月都不怎么上心。
休竹無意提醒,其實任休月自己都忘記了,當初任老太太請了京城的引教嬤嬤教任休蘭和任休蓮的時候,董氏一直在旁邊看。因為她們三人要跟著西席先生學習認字,才沒有跟著學的。
一方面,老太太請的那位引教嬤嬤也確實老了些,人多了反而教不好,何況當時她們三個年紀尚小。
任休桃和休竹都學的很認真,在休竹看來,良好的禮儀舉止,也不失為修心養(yǎng)性的好途徑。
到了晚上,隔壁隱隱約約依舊能聽到一些琴聲,休竹撇撇嘴閉上眼睡覺。第二天,老太太找任休月,問她禮儀學的如何。任休月暗地里不屑地看了董氏一眼,胡亂點頭說還好,語氣有幾分嘲諷的意味。
后來老太太又問董氏,董氏微笑道:“三位丫頭都學得很認真,兒媳還擔心教不好她們呢!”
后來,老太太便叫人收了任休月的琴。
從站姿、坐姿。再到請安的姿態(tài),上菜上茶的姿勢,等教的差不多的時候,船只也快了到了。然后還得坐一天的馬車,九月二十這天傍晚,終于結束了整個旅程。
休竹從馬車里下來,看著眼前的闊氣的府邸,大概可以體會出任老爺?shù)男木沉恕W∵M了這個宅子,才算是真正的安定下來了吧。從此以后,任老爺也是京官了,而她們這些任家的女孩,也算是京城閨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