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休月的打算卻在幾天后就落空了,因?yàn)槔咸呐畠海渭医忝玫墓脣審牡侵輥砹恕?/p>
任姑媽如今已是四十歲的婦人,穿著真絲碧翠紅花褙子,溫和端莊,那股子雍容華貴不消用衣飾襯托,竟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舉手投足間自成大氣,上對老太太尊敬有加,下對任家姐妹慈祥和藹,平輩的對董氏和順,幾句話兩人便似多年的好姐妹。
休竹唯有感嘆,自己要學(xué)的東西還很多,就是這身體的母親董氏身上,也有好些東西沒有學(xué)會呢!
畢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物,本來也生的漂亮,所以,即便是四十歲的婦人,也是風(fēng)韻猶存,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fēng)景。其實(shí),任老爺長得也不差,看任家?guī)孜慌壕椭懒?,只是休竹運(yùn)氣不好,只吸收了他們外貌上的缺點(diǎn)而已,所以才顯得平凡了。
任姑媽似乎對平凡的休竹很喜歡,和董氏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拉著休竹的手。對面的任休月虎視眈眈,不甘心地一直盯著休竹,幾次想插話,偏偏也不知說什么。
“……這些年總想著去看看母親,看看你們,奈何家中事兒多,一時又脫不開身。如今好了,京城和登州離得也不算遠(yuǎn),最多不過六天的行程,以后來去也方便省時了?!?/p>
休竹聽姑媽這話,總覺得是話里有話。董氏微微點(diǎn)點(diǎn),嗓音不緊不慢,笑道:“大姐說的是,如此一來,母親倘或思念大姐,或我們過去,或大姐來都方便了?!?/p>
“就是這個理兒?!比喂脣屨f著朝休竹微微一笑,丹鳳眼自生光彩。
休竹心中咯噔一聲,姑媽這次來說是參加任休月的婚禮,可這時間也早了些。一定還有其他什么原因,休竹連懷疑都免了,定是老太太托她在登州給自己尋一門親!
任休桃聽了,想到三姐任休蓮沒來,禁不住問了一聲。姑媽用另一只手拉住任休桃,和藹地笑道:“三姑娘她婆婆這些日子身上不好,不過,你放心,隔不了多久就來了。”
任休桃還是有些失落,低著頭嘆氣。人小鬼大的,模樣可人極了。姑媽笑問道:“嘆氣做什么?”
任休桃沉著嗓子,苦著臉道:“二姐、三姐都嫁人了,四姐也要嫁人了,五姐也不會在家中待多久,往后家中就只我一人?!?/p>
董氏略微沉下臉佯裝不高興,姑媽笑道:“難不成你想姐姐們都陪著你,等你嫁人了,她們才嫁?”
“我沒有這么想,只是不想五姐也和三姐一樣,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闭Z氣帶著淡淡的憂傷,端的是叫人可憐。
姑媽憐惜地摸摸她的腦袋,意味深長地問:“倘或在那邊,過的比在家里好,家里舒心,你也不希望姐姐去嗎?”
任休桃嚴(yán)肅地思考了一下,慎重地問:“真的會比家里好嗎?”
“好不好也不是姑媽說了就算數(shù)的,過日子還是要靠自己,好與不好,旁人又如何知道?”
任休桃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喃喃自語道:“姑媽說話和五姐一個語氣。”
姑媽微微愣住,詫異地看了休竹一眼,隨即笑瞇瞇地點(diǎn)點(diǎn)頭。董氏瞧著,心里也是一喜,自己的女兒如何自己是明白的,可由自己說出來就有黃婆賣瓜的嫌疑,任休桃是孩子,而最是孩子無心機(jī),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就更高了。
晚上,任姑媽在老太太屋子里歇息,母女兩許多年沒見面,自是有徐不完的舊話。這任姑媽夫家姓陳,是登州有著上百年歷史的書香大家族,家中族人多走仕途道路,這些年下來,也出了不少人才,直到陳姑爺這一代,就出了一個陳侑宏,如今是登州首府,屬朝中三品官員。
那登州也是極富饒的地方,是北方與南方的商業(yè)紐帶,說到商業(yè),就不得不提登州盛家了。雖是近年才發(fā)展起來的,其財(cái)力卻不可小覷,大有登州首富的苗頭。單盛家的宅子就占了登州南街一整條街去,而宅子里更是修的富麗堂皇,那上古玩器也有擺在太陽底下的,或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看起來不顯眼的東西,因覺怪異,倘或一問,便知不是平常人家有的。
至于屋子里的一切陳設(shè),但凡世上有的,就一定能在盛家找出來。那鋪地用的不是一般的石頭,都是打磨的可以照出人影兒的大理石。一應(yīng)木頭做成的窗戶、圍欄、桌椅等,都不是一般的木頭,或雞翅木,或檀香木,或銀杏木,就是家下丫頭小廝,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也與別家不同。
老太太露出幾分詫異:“那盛家原也是書香之家,如何十來年不聞消息,已經(jīng)有了這般光景?”
任姑媽笑道:“母親不知,那盛家老爺因功名屢屢失意,為了一家生計(jì)才走上商賈這條路。一顆心就希望兒子能替自己完成自己沒能完成的。偏那孩子十來歲就露出經(jīng)營的天賦,到底也不是不喜歡讀書,只少年老成,想著一家的生機(jī),父親又是個書呆子,真正出去做生意,指不定要被人家蒙騙?!?/p>
老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也是個難得孝順的孩子,知道體諒父母?!?/p>
任姑媽笑道:“可不是,如今才二十四歲。”
“可,這樣的人家,何來二十四歲都沒成親?”
任姑媽蹙著眉頭道:“原本是小時候定好了的親事,只不過盛家落敗之時,那家人瞧不上,死賴著來退了親,后來那女孩兒嫁了人,不料不出兩年,丈夫竟然死了?!闭f到這里,任姑媽一嘆,“不巧的是,這女孩兒的父親也死了,這女孩在夫家受人欺凌,不得已回來登州同母親住,孤女寡母的也沒個生計(jì)來源。盛家夫人瞧著可憐,常常使人送銀子救濟(jì)她們。原是好心,可這母女兩狗急跳墻,非說是盛家退親,她們才落得這么個下場,每個月總要去盛家大門口鬧一場。也因?yàn)榇耸?,那盛家的孩子一直耽擱至今……”
“這些事你既知道,旁人也必是知道的,難道就沒有……”
任姑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苦笑道:“自古商人的地位低下,好的女孩兒眼光高,不好的那孩子也不愿。倒不是那孩子不識好歹,盛家雖說是商賈,來往的人卻不見得一般。有幾個女孩兒應(yīng)付的來?”
老太太聽了嘆道:“都是讀死書給害了,心里巴不得有了這門親事,卻又難開口?!?/p>
任姑媽一聽這話,知道老太太也是有心了,笑道:“我瞧著五姑娘就不錯,做派大方,雖然沒說上幾句話,卻可見這孩子是個有主張的?!?/p>
老太太也歡喜,這門親倘或說定了,倒真是不錯。那廟堂里的事兒,向來是官商不離。只是,想到五丫頭的好處,老太太并沒有立刻點(diǎn)頭,“到底還是該見一見的,這五丫頭我心里極是喜歡,倘或那孩子不好,我第一個不愿。”
任姑媽笑道:“這不難,那孩子如今就身在京城,明兒找人去知會一聲,他必然就來了。”
老太太不禁點(diǎn)點(diǎn)頭,任姑媽心里極是歡喜,說起盛家的那孩子,端的是儀表堂堂,知書達(dá)理,對人也尊重,還真的找不出什么壞處來。
隔日一早,董氏帶著三姐妹去給老太太請安,大伙兒又陪著老太太和姑媽用了早飯,三姐妹陸續(xù)出來回自己院子里去。任姑媽和老太太就把昨晚的話說給董氏聽,董氏哪里有不肯的,不說那家里如何,單是任姑媽保媒就足夠讓她放心了,便立刻問了任姑媽那孩子落腳的地方,找了媽媽來,任姑媽寫了帖子,便去找人來了。
這事兒雖沒明著說給其他人知道,可昨天任休桃和任姑媽之間的交談,只要有腦子的都猜得出來。任休月一顆心只怪姑媽多事兒,恨不能姑媽沒來,采荷瞧著,安慰道:“小姐有什么好難過的?即便五小姐尋了親事,那也不在京城了,三小姐生的漂亮,說是徐家不錯,可如果真不錯,去年年底如何又回家來?說不定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呆不下了才回來避一避的。你再想想五小姐,除了身份,還有什么比得上三小姐?她又是被退親了的人,橫豎再也不能和小姐你比較了,您以后可是侯夫人?!?/p>
任休月聽了這話,心情才慢慢好起來,只等著看那家到底如何。
再說任休桃,這兩日都精神萎靡,除了睡覺,其余時間都膩在休竹身邊,好像休竹立刻就要走,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冬靈瞧著好笑,半開玩笑地道:“要不,六小姐也跟著嫁過去吧?!?/p>
任休桃紅了臉,追著冬靈要打,嘴里道:“我都難過死了,你還拿我取笑。雖說去了登州和三姐近了,到底不比在家里這般,只要想去看看就能看到。”
這話讓屋子里其他人都垂著頭,這屋里除了冬靈和碧翠是一定會跟著五小姐去的,還有誰有這樣的機(jī)會?以后再也見不到五小姐,或被放出去配人,或繼續(xù)留在任家,卻都不比在五小姐身邊自在。
淡淡的憂傷彌漫一屋子,休竹心里也有感觸,今個兒早上看老太太的神色,大概是姑媽說的那家人她極是滿意,如今只希望,老太太能看在自己這些年懂事的份兒上,用她那雙火眼金睛,和慈愛的心多為自己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