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位于離陰嶺坡往西一里開外的紅楓村。
推開孫家的門,一股子撲鼻的草藥味伴著孫楊氏的陣陣咳嗽聲傳來。聽到有人進屋來,另一個村婦打扮的老嫗聞聲迎了出來,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疑惑,“你們是……”
“老奶奶我叫宋昔,我想找一下楊大嬸,不知她的病情近日可有好轉(zhuǎn)?”
那位老嫗聽后,無聲地搖頭,輕嘆一聲,“秀姑原本身體就不好,如今女兒死于非命,相公被關(guān)押在牢里,她一個婦道人家何以能遭受這種打擊,這不,已經(jīng)兩天滴水未進了!你們既然來了,就幫我好好勸勸她吧,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我知道了,老奶奶,您忙您的去吧!”送別那名老嫗,宋昔轉(zhuǎn)身掀簾而入。
一股更重的藥味迎面嗆鼻而來,宋昔不覺蹙緊眉頭。
身后跟來的李賢鼻息較為敏感些,他才到門口,就被那股子藥味嗆得猛咳不停,無法直身入內(nèi),只得留在屋外等宋昔。
楊秀姑在衙門里見過宋昔,所以她一眼就認出她來,忙招呼道:“仵作大人,您來了,坐吧!”
宋昔微微點頭,應(yīng)聲坐在了床榻旁邊的一張簡易的竹條椅上后,她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楊秀姑,幾日不見,楊秀姑原本清瘦的身子,明顯又瘦了一大圈,整張臉更是蒼白如紙,以至于那烏紫的唇顯得猶為突出。
“楊大嬸,您究竟得了什么病?”
“民婦這病連大夫也說不上來,就是感到渾身無力,時不時頭暈?zāi)垦# 睏钚愎谜f著又忍不住捂唇咳了兩聲。
“是嗎?果真是僅此而已?”宋昔輕蹙起細細地眉頭,起身疑惑端起床榻旁邊擱置的一個藥碗聞了聞,隨后她狀以不經(jīng)意地問:“楊大嬸,這藥是您親自找大夫抓的,還是……”
“都是民婦相公幫忙抓的,民婦平時很少出家門的!”楊秀姑一邊說一邊將目光投向隔壁屋那架有些陳舊的紡織機。
宋昔略微點點頭。
其實楊秀姑不說,宋昔也已經(jīng)猜到八九分,不說別的,單從楊秀姑那雙生滿了繭子的手,就能猜到她平時是一個勤勞的農(nóng)家婦,至于她的相公楊五郎,卻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一個樸實勤懇靠勞動力養(yǎng)活家小的莊稼漢,膚色白皙,衣著雖不算華麗,卻也不沾半點塵灰,看起來倒像是富家少爺?shù)呐深^。
從袖口袋中拿出一塊手帕,宋昔用它來擦凈碗里殘余的藥汁和藥渣,再小心的疊好放回袖袋中后。
接著,宋昔忍不住說:“那日在公堂上,楊大嬸因悲傷過度昏倒,自然不知你相公有提到,有關(guān)孫小玉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一事……”說完這兒,宋昔頓了頓,細細觀察楊秀姑的反應(yīng)。
果然就見楊秀姑的眸底劃過一抹復(fù)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楊大嬸,關(guān)于孫小玉腹中胎兒生父一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今案情撲朔迷離,為還慘死的孫小玉一個公道,我希望你不要對我們有所隱瞞,知道嗎?”
楊秀姑遲疑片刻,終究還是點點頭。“宋仵作,您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吧,事到如今,民婦一定知無不言!”
“那好!第一問題,我想知道三個月前,是不是真有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借宿過你們家,還是這個書生是子虛烏有的事,是你相公為了掩蓋某個事實真相,憑空捏造而出的?”
楊秀姑一聽連忙搖頭,“不,確實此事!三個月前,確有一個名叫林晨風(fēng)的書生在民婦家中借宿過十來日!一直等到雨過天晴,他才與民婦一家道別上京去的!”
“你確定林書生當真上京赴考去了?”宋昔故作嚴肅地問。
“民婦確定!當時還是民婦和小女一同將林晨風(fēng)送到村口的!”楊秀姑肯定地點點頭。
可宋昔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即是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在你們家中叨擾了十來日對于一個貧苦之家來說,已是負擔和累贅,你和孫小玉為何還要依依不舍將他送到村口,難道孫五郎那日在公堂聲稱,孫小玉腹中的胎兒系她與林晨風(fēng)暗生情愫忍不住私定終身是實情?”
“不,不是的!小玉平時很乖的,她不會做出那樣不知廉恥的事來的!”楊秀姑明顯有些激動,連連搖頭否決,眼眶里更是蓄滿了淚水。
擔心楊秀姑過于激動傷及虛弱之軀,宋昔只得收斂銳氣,心平氣和地說道:“楊大嬸,我這也只是一個推測罷,目前尚無證據(jù)證明當不得真。不過若想要還死去的孫小玉一個清白,您還得拋開一切顧慮,配合我們才是!”
就見楊秀姑平復(fù)了一下情緒后,緩緩說道:“不錯,林晨風(fēng)住在民婦家中的那幾日,民婦確有查覺他與小玉眉目傳情的跡象,民婦認為年輕男女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事,并沒有橫加干涉,更何況小玉曾經(jīng)很理智地對民婦說過,她與林晨風(fēng)之間是不會有結(jié)果,所以民婦相信,他們倆絕對不會做那茍且之事!”
“話雖如此,可那日在斂房,確實從孫小玉的腹中取出一個已成形的胎兒,而從胎長形成的月份來看,在時間上又如此吻合,所以,我們大家才不得有些懷疑!希望楊大嬸不要多想!”
“我能理解!但是請仵作大人相信,小玉和林晨風(fēng)之間真的是清白的!”
“楊大嬸,你為何如此肯定?”楊秀姑如此反復(fù)強調(diào)女兒與林晨風(fēng)的關(guān)系清白,倒是讓才剛放下疑慮的宋昔,懷疑之心頓起。
“這個……”楊秀姑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么,話語嘎然而止。
“她不說,讓我來替她說吧!”就見一直在外面呆著被藥味嗆得不敢進來的李賢,突然闖了進來,神情嚴肅地看著楊秀姑說道:“三個月前,從外地途經(jīng)紅楓村的書生林晨風(fēng),因遭遇數(shù)十年難遇的暴風(fēng)雨氣候,不得不借宿在孫家。孫家人見他衣著打扮不俗,又是進京趕考的書生,包裹中一定帶了不少盤纏,一邊假裝好心收留書生一邊又殺心頓起計劃謀財害命,卻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后來孫家夫妻倆意外發(fā)現(xiàn)女兒小玉竟與林書生眉來眼去,心生悔意不該執(zhí)意挽留書生住在家中,一心只想快些除掉書生這根眼中刺,好不容易盼到雨過天晴,書生再無理由留在孫家中,便告別離開了紅楓村。不想孫小玉已深深愛上書生,決定偷偷追隨他而去,卻被孫五郎察覺,因怒其不爭捉回來后一陣暴打,從而導(dǎo)致孫小玉死后身上還能驗出數(shù)百道傷痕來,至于林晨風(fēng)自然也被惦記他銀袋很久的夫婦倆在半路里暗中謀害,奪光了錢財,因此才從京中傳來查無書生此人的消息……”
說到這兒,李賢一臉得意地看著宋昔,瞇著眼睛問:“宋小昔,你說本少爺分析得對嗎?”
宋昔聞言卻勾唇毫不留情面地回了一句,“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李賢表示不服,“怎么就不對了?”
“第一,孫小玉身上的一百多處棍痕,是近半個月內(nèi)所致的新傷,而不是你所說的三個月前所造成的舊傷;第二,既然你如此肯定林晨風(fēng)是被謀財害命,一晃三個月過去,他的尸體為何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第三,所謂捉賊拿贓,既是謀奪錢財,贓銀如今又在何處?”
“是啊,賢少爺,一條性命茲事體大,您可不能信口開河,胡亂給民婦一家冠上殺人劫財?shù)淖锩。∥遗畠旱乃蓝忌形床槊鳎銈儾蝗フ{(diào)查殺民婦女兒的兇手,怎么能倒打民婦家一耙呢?”說完,楊秀姑悲傷地抹了抹淚。
宋昔便忍不住狠狠瞪了在節(jié)骨眼添亂的李賢一眼,轉(zhuǎn)頭又不得不勸慰道:“楊大嬸,你放心,只要有我宋昔在,就一定會還案情一個事實真相,不會縱容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不要難過,保重身體要緊!”
從楊秀姑家中走出,李賢還滿是篤定的模樣,“小昔,我真的覺得這個孫氏夫婦行為有些問題,你可不要被楊秀姑那副病懨懨的模樣給蒙蔽的雪亮的雙眸啊!”
“我心中有數(shù),不需你多言!”宋昔瞪向李賢。
李賢便立即抿唇不敢再多說半句,只不過兩人走著走著,李賢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不回衙門的路時,他又忍不住小心問:“宋小昔,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找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