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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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一個孩子,聲音卻是洪亮的很,頃刻之間,整座山都是他的回音:“變……成……神……仙……回……來……啦……”
說來也巧,回音剛消失在山坳之中,天就放晴了。一輪紅日披著金光緩緩地從云層中探出頭來,彌漫在青山綠野間的白霧也慢慢地散去,四周一下子明亮了許多。
順著祥兒的手指望去,高處的坡地上,一對青衫粗服的中年夫婦正站在墓地之間,呆呆地看向我們。
而離他們數十步之處,一株歪脖子樹正在風中舞動著蒼老的枝梢。
樹下,一座冷清清的孤塋!
“娘……”
“太太……”
紫薇和金鎖哭喊著朝坡上跑去,手腳并用著艱難地在泥濘地上爬行。
我和柳青剛好回頭和濟南府臺說幾句話,防不到她們會這樣。待聽到眾人的驚叫聲回過神來時,她們倆已在數丈之外了,而且正好看到紫薇摔了一跤,金鎖去拉她,亦被帶著摔倒在地。
眼看著這兩個女子就要滾下坡來,嚇得我和柳青魂飛魄散,連忙縱身施展輕功飛奔到各自的妻子身邊,一把抄起她們擁入懷中。
“爾康,我……”紫薇怯怯地看了我一眼,眼睛卻從我的肩頭看向上方。
我知道她此時的心情,哪里舍得再去責怪她?
取出方巾細細地為她擦干凈臉上的泥污,我輕聲說:“紫薇,沒有辦法為你換一身干凈的衣服了。但這臉可是要弄清爽的。不然,娘見到了一定會傷心難過的。”
“柳青,你不要這樣。這么多人看著,多不好意思啊!”金鎖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我的妻子,做丈夫的背自已的妻子還怕別人笑話?快點上來。”
原來是柳青半彎著身子,想把金鎖背上坡去。
是啊,背自已的妻子,還怕別人笑話?
我轉身彎腰,說:“紫薇……”
“是,紫薇遵命!”紫薇第一次,大膽地在眾目睽睽之下伏倒在我的背上。
大步地走上坡地,在那對夫婦跟前把紫薇放了下來。
紫薇整了整衣衫,與金鎖兩人對著祥兒的父母福了福:“王大哥,王大嫂,別來無恙!”
那王大哥還在上下打量著我們,那王大嫂早已激動地撲了過來:“紫薇妹子,金鎖姑娘,你們這些年去哪了?叫俺們好生的惦記。”
“祥兒他娘,你不要毛手毛腳的。你看她們倆穿的戴的,這可是城里的官太太才配得的行頭啊。還有這兩位爺,天,金黃色繡蟒!這位爺怕是貝勒爺吧!快快,快給貝勒爺請安。”王大哥發抖著拉了妻子跪了下來;“草民給貴人們請安!”
貝勒的品服與貝子的品服實在是太象了,京城之外的百姓自然是分不清楚的。
“王大哥,王大嫂,不可如此!”我和紫薇雙雙把他們夫妻扶了起來。
不料濟南府臺趕到,呵道:“大膽,怎么可以對明珠格格和額附大人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格格?額附大人?”王氏夫婦又嚇得雙膝跪地。
“府臺大人,這是紫薇格格的舊日鄰居,曾幫助過貞嫻夫人與格格,請大人不要訓斥他們。”我輕輕地卻又正色地對府臺說。
“是,是,是,卑職知罪!”濟南府臺惶恐地退到了邊上。
柳青和金鎖已經把王氏夫婦扶了起來,我笑著用最溫和的聲音對他們說:“王大哥,王大嫂,在下福爾康,是紫薇的夫婿。我是個貝子,不是貝勒。這位是柳青,是金鎖的夫婿,也是京城‘會賓樓’的老板。紫薇雖說被皇上收為了義女,封為明珠格格,但還是你們的故人,千萬不要因為我們的身份而心生害怕。我們跟你們一樣,只是來給母親掃墓的子女而已。”
“王大哥,那邊可是我娘的墓地?你們又是在給誰掃墓?”紫薇緊張地看著雜草叢生的小徑,想在王大哥那里得到最后的確認。
如果,那王大哥說出“不是”的話,我真擔心會她因此而倒下。
我趕緊扶定了紫薇搖搖晃晃的身子。
“那邊就是夏太太的墳頭了。俺們一家是在給俺娘上墳……”
未等王大哥說完,紫薇早已穿過長草,朝著那株歪脖子樹走去,我緊跟其后護著她。
老樹之下,孤墳之間,石桌上插著三株清香,一杯冷酒,幾片紙錢的殘灰尚在風中飄蕩。而枯草叢中的石碑上赫然書著“先母夏氏雨荷之墓——不孝女紫薇敬立”,只是漆色已是模糊斑駁,讓人看著徒添了幾多凄涼。
紫薇此時卻不哭了,只是看著王大哥說:“王大哥,這香可是你上的?”
王大哥憨厚地搓了搓手,不安地說:“俺娘二年前去了,走之前囑咐俺把她葬在離夏太太不遠的地方,俺們給她老人家上墳時也方便給夏太太燒柱香。只是俺夫妻倆平時要干活,沒空來打掃,只有在清明的時候才可以抽出時間來一趟。今天本想著先給俺娘上了墳,再來給夏太太加土除草,沒想到你們就來了。真……真是不好意思。”
“不,王大哥,這幾年來,你們一家代紫薇守護著我娘,紫薇感激不盡。此恩此德,紫薇必當相報。”
“鄉里鄉親的,還不是應該的嗎?就啥報不報的!俺這就給夏太太除草去。”王大哥說著就拿了鋤頭要往娘的墳頭而去。
“王大哥,你把鋤頭給我吧。這事應該是我這個做女婿的來做的。”
我從王大哥手中接過鋤頭,系上袍角,挽起衣袖,照著方才一路之上看到的掃墓人的樣子,用力地輪起鋤頭往墳頭上的荒草劈去。
“咣”的一聲,鋤頭砸中了石頭,濺起一串火星,直震得我虎口發麻,草卻一棵都沒有除去。
我愣愣地看著鋤頭,心想這家伙怎么比弓箭還要難掌握?
正想著要向王大哥請教,柳青卻取笑我道:“大少爺,你哪里會這做事?還是讓我來吧。”
柳青搶過了我手中的鋤頭除草,結果卻沒有比我好上多少。
“這東西,怎么這樣難使喚?”柳青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
這柳青,本是商家之后,落魄的時候也是不過是在天橋賣藝,又何曾干過農活?
我們兩個正在研究這把鋤頭,紫薇卻在下面心痛地跺著腳:“爾康,柳青,你們就不要折磨我娘了!快點下來,再這樣下去,我娘的墳頭都要被你們砸壞了。”
我和柳青相看了一眼,悻悻地走了下來。
紫薇用手摩挲著墓碑,輕柔地說:“娘,你別怪爾康和柳青,他們也只一片孝心。只是他們從來沒做過農活。所以才辦不好事。娘,女兒為你把草干凈好嗎?”
她挽起袖子,伸出蔥管似的尖尖十指,一點一點地撥著墓碑上的茅草,一雙白玉般的手立刻沾滿了泥土。
“小姐,我來幫你!”金鎖奔了過去,說:“太太,我是金鎖,我和小姐回來了。小姐找到她的親爹了,還嫁給了爾康少爺。我也嫁人了,我們都過得很幸福,您就放心吧。”
做丈夫的,怎能讓自己的妻子獨自承擔這個?
我和柳青無聲地走到她們的身邊,一起彎腰撥草。
侍琴和捧劍見了,也口稱:“大少爺,大少奶奶,讓奴才(奴婢)們也為老夫人盡點心意吧?”
濟南府臺激動地說:“孝感動天,孝感動天啊!這是濟南府的榮耀,本官的榮幸啊!”
說罷,府臺就親自率領衙役清除路邊的雜草,加上王大哥的一家三口,很快地把墓地四圍清理的寸草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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