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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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康進宮當值去了，我在房內和侍琴、司棋她們做著針線。

挨著窗子，黃鶯兒在枝頭宛轉啼唱，叫人心中好不歡喜。

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

我停下了手中的針兒，起身說：“我去院子里走走，你們就不要跟著了。”

信步走在小花園之中，看彩蝶兒成雙成對，翩翩起舞；聞花香兒陣陣，沁人肺腑。

獨自蹴罷秋千，又與風兒唱和。掂起腳尖，欲將柳條兒輕折，卻被薔薇花鉤住了釵環，常春藤系住了裙角。

此時此景，仿佛又讓我回到了我娘還在的時候，我和金鎖去踏青，嬉笑著相互追逐。

金鎖，我也有好些個日子沒有見到你了，等下次爾康不當值的時候，我就和他去會賓樓看你們。

春日的陽光雖說是淡淡地，我卻已是汗濕了羅裙。

取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我舉頭看了看天色。

不早了，爾康也快回家了吧？

整了整衣裙，正打算轉回房中，卻聽到有低低地抽泣之聲從前方傳來，然后便是兩個女孩子邊走邊說的聲音。

想必是哪個小丫頭被管事的嬤嬤罵了吧？女孩子家的，總是受不得委曲。

眼見的腳步聲到了跟前，我忙閃到了大樹之后，免得嚇著了她們。

說來也是奇怪，我從沒有對下人們嚴加懲處過，可除了我房中的六人以外，別人見了我都是戰戰兢兢的，不敢多看我一眼。看來，這格格與大少奶奶的名頭是可以威懾住人的，雖說不是我的本意。

腳步聲在薔薇架外停了下來，我細細一看，原來是我房中的掌書與一個臉生的小丫頭。她們倆個的講話聲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我的耳中。

只聽掌書說：“你不要哭了，讓管事大娘看到了又要罵你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求大少奶奶的呀。”

那小丫頭說：“掌書姐姐，環兒只是個小廚房的燒火丫頭，哪能到得了格格的跟前？我只求了姐姐你，看著我們是鄰居的份上，替我向格格求個情，讓我回家一趟吧。”

“你不是才買到學士府嗎？怎么就想著回家了？”

“過幾天就是清明了，我想回去給我娘上墳。姐姐你是知道的，自從我爹娶了后娘之后，每年的清明只有我一個人去給我娘掃墓。如今我又被他們給賣了，我娘的墳頭我爹和我后娘自然是不會去的。我心里難受啊！前幾天去求管事大娘，卻被罵了一通，大娘說：‘咱們大少爺如今可是額附了，和明珠格格尚在新婚。別拿你這晦氣事情去觸了主子們的霉頭。你既然買到了學士府，就別想著家里了。當心你的小命不保。’姐姐，你說，我哪里還敢去求格格啊？”

“你別聽管事大娘瞎說！我們大少奶奶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對我們下人體恤極了！上次不但賞了我們許多寶貝，還開恩讓我和拾畫回了趟家呢。”

“我爹和我后娘正是見到姐姐拿了這么多的好東西回家，才想法子把我賣進學士府來的。可環兒比不得姐姐是格格身邊的人，哪敢去求主子恩典？”

“等晚上我侍候大少奶奶的時候，尋個機會替你求她便是了。現在咱們還是趕緊著回去吧，我還要去小廚房給大少奶奶煎藥呢。”

“那環兒就回姐姐一塊兒小廚房吧。有姐姐在，管事大娘就不會罵我了。”

兩個丫頭走后，我卻全身無力地靠在大樹上，心中一陣陣地發痛。

一個燒火的小丫頭還能記著給她的母親去掃墓，可是我呢？我身為格格，又是學士府的長媳，居然把這事給忘了！

離開濟南已經快有三年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回去為我的母親上一次墳！

也許是“家鄉”帶給我太多的痛苦回憶吧，讓我下意識地去回避這個名字。可是，我怎么可以忘記娘對我的恩情？沒有她忍辱負重地把我生養，這世上哪有紫薇的存在！沒有她散盡家產把我細心教育，哪有今天別人眼中“知書達禮、才貌雙全”的明珠格格？皇阿瑪哪會認我？爾康又怎會愛我？

為了皇阿瑪，為了我，娘早就和親戚們斷了來往，偶然也只與舅公舅婆走動些。可他們都已經這樣對我了，怎么還會去為我的娘掃墓？想必我娘的墳頭現在早已是荒草萋萋，寒鴉哀號！

我，夏紫薇，是夏雨荷的親生女兒！我，明珠格格，是夏雨荷的不孝女兒！

“紫薇，聽丫頭們說你一個人來逛花園了，怎么樣，沒有我陪著，你玩得還開心嗎？我在回來的路上經過‘濰坊居’，買了只美人風箏回來。你看看，這美人畫得可象不象你？自從離開濟南到北京來尋親之后，你一定有兩年多沒有放風箏了吧。過幾天，等我不用輪值的時候，趁著明媚的春光，我帶你到我們的花海去放風箏如何？也算是稍微彌補一下你為了我放棄大理的山山水水吧。順便再去把金鎖、柳青、柳紅他們也叫上。對，還有那個大胡子高明。哈哈，那個高明啊，也真是個性情中人，為了柳紅，路遠迢迢地追到北京來，也算是我們一國的……”

如果是平時，一聽到爾康的聲音，我一定會喜盈盈地轉身相看，可現在，我卻一點心情也沒有，就連他在我身后說了這么多的話，我也是聽聽迷迷糊糊的。唯一聽清楚的就是“濟南”兩字，可這兩字更讓我心如刀絞。

“紫薇，你怎么不回答？是沒聽清我的話嗎？”爾康輕輕地扳過了我的身子。

我卻只以一雙淚眼相對。

爾康手中的風箏委地，他慌張地問：“紫薇，你怎么又哭了？是額娘說什么了么？還是丫頭們侍候的不周到？”

我搖搖頭：“不是額娘，也不是丫頭們，是我自己心里難受。”

“那你快告訴我原因啊！你別哭，你這么一哭，我的心都痛了。”爾康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哭泣著把方才聽到的掌書與環兒的話簡單地說了一遍。

爾康聽完，懊惱不已，自責地說：“紫薇，這是我的不對，不怪你。我只知道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卻忘了娘還孤孤單單地在濟南。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婿！”

我輕捂上了他的嘴：“這不是你的不孝，是我的不孝。是我把自己的娘給忘了，怎么能賴到你的頭上呢？”

“你的娘也是我的娘！我們之間，還分什么彼此？”爾康把我擁入懷中：“我明天就跟阿瑪說了，然后去向皇阿瑪請假。我們一起去濟南給娘上墳！”

回到房里，我把掌書叫了過來：“你去告訴管事嬤嬤，就說我的話，給環兒放幾天假，回去給她娘掃墓。再給環兒多支一個月的月俸，好讓她給她娘多買些供品香燭。”

掌書傻愣愣地看著我：“大少奶奶，您真的是仙女下凡的嗎？奴婢還都沒有向您稟告呢，您怎么都知道了。”

我笑笑：“你再代我向環兒說聲謝謝，謝謝她記得她娘！謝謝她讓我記得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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