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被冥樂聲驚醒,細細聽去,只聽得外邊有人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生靈勿近,死靈回避,有請濟南府一品貞嫻夫人夏氏雨荷在天之靈!開棺啰!”
喔,原來是我的女兒女婿來為我遷棺了,而我,也已經被他封為了一品貞嫻夫人!身后之名,對我而言,原是一種虛浮,心之所念者,便是他終于還惦念著曾經有一個夏雨荷!
盡管,他最終還是沒有回來!
紛雜的腳步聲傳來,有人跳下了我的墳穴,托起了我早已破舊的棺材,緩緩地伸向地面。
明亮的光線刺向我在黑暗中沉靜了三年的雙眸,魂魄雀躍了起來,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陰冷的地方了,終于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這個地方了。
“怎么會這么沉重?”不知是誰在外面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我便被輕輕地放了下來。
頭頂上的棺蓋被推開了一小半,我可以出去了么?我可以見我的女兒最后一面了嗎?
一聲男人的驚恐之聲過后,棺蓋又被重重地合上了,緊接著上面又壓上了不知是什么東西,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急了,怎么會這樣?我為什么無法掙脫這具皮囊?心中一急,我的魂魄用力地掙扎,整個棺木晃動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聲莊嚴的佛號傳來,慈悲聲拂去了我心頭的煩躁:“塵歸塵,土歸土,汝今已去勿癡嗔。花非花,霧非霧,西天路上有蓮臺。貞嫻夫人,你尚有何心事未了?”
原來是千佛寺的方丈大師,想來陸判所說的放我之人是方丈大師!
“貞嫻夫人,這是你最牽掛之人的身上之物,請夫人觀之!夫人了卻心愿之后切莫再逗留此地,速去!速去!”棺蓋又一次地被推開,方丈大師緊閉雙目,將三樣物件呈現在我的上方。
我睜眸瞧去,那一縷青絲,一定是紫薇的頭發。紫薇是我的女兒,她的青絲我自然認識,但那玉扳指?
啊,那玉扳指是寶歷的啊!那晶瑩剔透的玉,曾帶著他的溫度多少次在我的身體上游離;多少次我曾玩耍著這個玉扳指與他輕言細語。還有那畫,那熟悉的字:憶愛妻夏氏雨荷——愛新覺羅&8226;弘歷泣作!
難道,寶歷他也來了?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我的魂魄急切切地想出去,把拼命地搖晃著,可最后總是徒勞。我嗚咽出聲,無淚而泣。
方丈大師又說:“貞嫻夫人,去吧,別在留戀了!你若再戀戀不舍,非你心頭牽掛的人之福!”
大師啊,難道我就不想出來么?這三年的冰冷之苦,我早已經受夠了!何況我的紫薇和寶歷都在外面啊!
我把我的魂魄這三年來禁錮于此的原因細細地對方丈大師說了,最后懇求道:“大師,非是夏雨荷貪戀這塵世,只是由不得我啊!求大師救我出去!”
“喔,老衲明白,原來是夫人你是受困于此,非你所愿啊。也罷,待貧僧助你一臂之力!”方丈大師說完不久,便有一口血水噴入棺中。
身上頓感輕盈,禁了我三年的咒語終于被解開了!我可以出去了!
顧不得尸身化為枯骨,我紅裝裹魂,飛出牢籠,四處尋覓我的親人。
在那里,不遠處的遮陽棚下,打頭的是兩個氣宇軒昂的英俊青年,不消說,那緊擁著紫薇的一定是我的女婿福爾康。他們旁邊的是永琪吧?寶歷的第五個兒子,同樣為情所苦的癡情孩子。
而站在他們身后的那名商人打扮卻掩不去一身尊貴氣質的男子正是我的寶歷!我愛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的寶歷!
寶歷,你沒有負我!你也沒有誤我!因為你來了!因為你以愛新覺羅&8226;弘歷的名義稱我為你的愛妻!
我衣袖迎風,轉身朝著寶歷飛去,我要重要回到他的懷里,細訴這二十多年來的相思之苦,從此與君長相依,生生世世不相離!
“不可!”方丈大師卻縱身一躍,抓住了裙角:“貞嫻夫人,莫因愛而生害啊!陰陽有別,不可前去。”
是,我已經不是夏雨荷了,我只是一腔魂魄,陰陽有別,怎么可以因愛而生害啊?
雖然是萬般的不舍,卻還是總須割舍!
我朝著方丈大師福了福,感謝他的慈悲為懷,然后又轉身最后看了一眼我深愛著的人,毅然地朝著半空中飛去。
原本陰霾的天空驀地里呈現金光萬道,如箭一般地射向我身上的大紅衣裙。
衣裙粉碎之際,天空中忽現金甲神人,大喝道:“蓮花仙子,塵緣已了,還不速速歸位!”
仙樂繚繞,仙婢簇擁之中,我魂歸仙體,前因后果,皆已明了。
我含笑看著下方的人們,看著我親人們為我撿骨,遷棺,最后送入新修葺的貞嫻夫人陵園。
死后原為萬事休,何必計較身后名?但這樣總能給親人們留個念想吧!只是,我的紫薇哭得這樣傷心,寶歷雖說臉上沒有表露什么,但見他步入我的陵園時的那一腳步不穩之時,我便明白了,他心中是多么的痛苦與悔恨啊!
為了能讓我的親人們安心,也為了給我的女兒和女婿在幾年后將遭遇到的磨難提個醒(真不明白命運之神為什么會給這兩個孩子安排這么多的悲歡離合?),當天夜晚,我又重新回到了大明湖畔,重新回到了夏宅。
我舊時的閨房中還亮著燈,碧紗窗下,這寶歷的身影兒映在上面,他正對著我靈位上方的畫像長吁短嘆:“雨荷,今生已誤了!來世,我們還能重逢嗎?”
我多么想撫平他眉間的愁結,多么想告訴他:“不管今生來世,不管是天上人間,不管是夏雨荷還是蓮花仙子,我的心永遠是跟隨著他的。”
可幾次三番,我卻怎么也進不了這間屋子。
侍奉在身邊的年長仙婢對我說:“仙子,婢子早聽說當今人間的乾隆皇帝乃是東華圣君下凡歷劫,有真元護體。仙子您的地位在東華圣君之下,又是初登仙班,真元之中尚有一絲幽冥之氣未除,怕是近不得圣君之身的。”
原來是這樣,既然他也是有仙籍的,那么我們遲早會見面的。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們相見之日定然不會很遠的。再說,我也可以在天上看著他,看著他再造福于天下蒼生。只要我們彼此好好地修行,想必玉帝也會憐憫我們的一點癡念,讓我們重聚的。
笑著離了他,我又來到了紫薇的房中,做為一個母親,實在不好意思在夜深之時進女人女婿的房間,但是我還是必須要進去。
遠遠地一個身影走近,原來是我的女婿,他在吩咐著侍衛們:“你們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地保護皇上。有什么事情速來報我!”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何況是這樣一個出色而又這樣愛著紫薇的一個女婿?
看著爾康走進房間,關緊了房門輕手輕腳地上床,躺在已經因為悲傷與勞累而熟睡的紫薇身邊,吹滅了燈。
我站在床頭,笑著看著這兩個孩子,入到了他們的睡中,細細叮嚀,緩緩囑咐,天機不可泄露,我不能說太多了,但我會盡全力,讓這兩個孩子少受些折磨。
飛經大明湖之際,我將手中的花魂灑了出去。
今年的大明湖,蓮花一定最是嬌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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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乾隆為什么不赴約的原因,盡在寶歷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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