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去世之后,家中就沒有了一個可以拿主意的男人了。
李伯雖說對夏家忠心耿耿,但他總是一個下人,又不認識字,在大事上不敢出主意。娘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自爹去后,她除了幫我撫養紫薇,打理家務之外,再也做不了別的事情了。
而我從小在爹娘有寵愛下長大,只懂得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哪里有能力去管理家業?
于是,家中爹手中所積攢下來的銀子慢慢地用光了,沒辦法之后,只好變賣家中的古董、字畫。到了后來,連可以變賣的古董、字畫也所剩無幾了。
紫薇漸漸地長大了了,而且是越來越美麗了。眉宇之間,與他極象,小小的一個人,舉手投足之間會自然流露著一種與生俱來高貴,她,畢竟是他的女兒啊!
自從她那次從外面哭著回家,問我她爹是誰,而我又痛哭了一場之后,紫薇從來都沒有再問過一次有關她父親的事情。
不過,也是從那天開始,紫薇除去了過年之時,去給她的舅公舅婆拜年之外,很少走出夏府。只是更加用心地學習詩詞,更加努力地練習琴棋。
每當她有了一點進步,我的臉上剛露出笑容,她卻已經樂不可支地說:“娘,只要能讓你笑,紫薇一定加倍地努力。”
一句話,說得我暗自流淚,我的好女兒,我的好紫薇,如今,也只有你才能給我安慰了啊!
因為怕泄露秘密,惹上是非,家中已經多年沒有請使喚的人了。只有在紫薇七歲那年,李伯對我說:“小姐,我剛才在街上看到一個六歲的小丫頭,叫金鎖,是逃荒過來的,爹娘都餓死了,跪在那兒賣身葬雙親,可憐的很。我想小小姐也大了,身邊該有個丫頭了。要不咱家就賣了下來。請小姐示下。”
我想也是,這么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萬一被不良之人買了去,怕是要誤了一悲子。我的終身憶誤了,自救么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步我后塵而不顧,再說也正如李伯所言,紫薇也該有個伴了。便答應了下來。
金鎖是個乖巧的女孩子,手腳也很勤快,小小的年紀卻知道感恩圖報,紫薇和她一見便親如姐妹。她雖說是被買來做丫頭的,但我從不把她當成下人看,我還常常對紫薇說:“凡穿衣著鞋之類的小事不必勞動丫頭,女孩子家不可養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陋習。”每每我都叫金鎖與李伯跟我們一起吃飯。
只是,夏家的家景越來越不如從前了,貴重的物件變賣光之后,為了生活,只好變賣田地了。
夏家族人合起伙來欺負我們,強逼著我們把田地廉價買給他們。娘沒有主計,我不屑與他們計較,李伯更是個老實人,理論不過他們,所以每次賣出去的田地居然連一半的銀子都得不到。
娘臉上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漸多,我的一雙手也漿洗衣衫而變得粗糙了,日子過得很是辛苦。
但是,不管生活如何的艱難,我還是從不在為紫薇的學業上省一絲一毫,我為她請最好的師父教她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自己又常常地督促她的學業。凡有所懂的,我盡數傳于了她,凡她的父親所擅長的,我又不甚擅長的,師父便教她。
我這樣悉心地培育紫薇,只因為我心中還有一點癡念,還有一絲渺小的希冀。如果……萬一……他哪一天又想起了夏雨荷,又回到了濟南,那么我一定要還給他一個可以讓他感到驕傲的女兒!
對于進宮與他長相廝守,我已經不抱任何幻想了,但是,紫薇,我的女兒,她的身上流著他的血啊,她應該成為一個高貴的公主啊!而不是跟著我吃苦!
只要他能認回紫薇,給她應有的生活,我就心滿意足了,便是死了,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坊間經常傳來他的消息,他又下江南了;他又選秀了;他又立妃了。我聽了,都一笑置之,這都跟我沒有關系,那個人是乾隆皇帝,不是我的寶歷!
寶歷已經消失了!我的心也已經淡然了!
淡然?呵,我自嘲地笑了笑,真的淡然了嗎?為什么在那個秋風颯颯的黃昏,我站在窗前,傻傻地看著隔湖殘荷盡處的那座大宅里,被多年沒有出現的車馬敲擊了心扉,想也不想地帶著紫薇,叫李伯套上馬車直奔而去?
我忐忑不安又懷著幾分盼望地對門前陌生的守衛說:“請大哥稟報你家主人,就說夏雨荷有要事求見!”
等在門口的每一刻都好漫長好漫長,他為什么還不讓我進去?他難道真的不想見我?還是,那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他!
守衛終于出來了:“夏小姐,我家主人有請!”
領著紫薇穿過熟悉的回廊,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老者!
雖然心中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可到了真正確認之時,心中還是有點失望。
我對老者福了福說:“夏雨荷給大人請安!”
老者不冷不熱地掃了我一眼,說:“夏小姐,老夫是個爽快人,咱明人不說暗話,你的來意我已經盡知,不過老夫只是個戶部侍郎,幫不了你什么忙。”
我呆了呆:“大人知道雨荷嗎?”
“當年艾老爺向老夫借過這宅子,老夫當然知道夏小姐。”老者說。
原來,這世上除了我家之人外,還有一個人是知道我和他之間所發生的事情的,我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而老者接下來的話卻又給我潑了一盆冷水。
他說:“夏小姐,當年你和艾老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事,老夫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我看你也是個聰明的女子,做為一個長者,我要勸夏小姐,該忘的還是忘了的好,榮華富貴人人都想得到,卻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被他這樣的諷刺,我羞的無地自容,便也顧不得禮貌了,站直身子,保持著我最后的一絲尊嚴說:“大人以為雨荷此來是為了榮華富貴嗎?是想讓大人幫雨荷得到榮華富貴嗎?大人錯了,雨荷有雨荷的驕傲!我雖然是個苦命之人,但我絕不是個厚顏無恥的女子!過去種種,雨荷已經不再奢求時光能倒轉了!但是,請大人看看這個孩子,好好地看看,大人就會明白了!”
說著,我便把躲在我身后的紫薇拉了出來:“紫薇,你給大人請安!”
紫薇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清清朗朗地說:“紫薇給老爺爺請安。愿老爺爺身體康安,長命百歲!”
老者一見紫薇,十分的吃驚,連忙扶起紫薇,細細地打量著紫薇,最后問:“小姑娘,你是什么時候出生的。”
“老爺爺,紫薇出生在壬戌年八月初二。娘說,紫薇出生的時候紫薇花開滿了城,所以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紫薇一點也不膽怯地回答。
“那你爹呢。他是誰?”老者又問。
紫薇看了看我,見我點了點頭,這才看著老者說:“紫薇從來沒有見過我爹。聽娘說,爹到京城做生意去了!老爺爺,你認識我爹嗎?”
“壬戌年八月初二?”老者沉默不許久,驚得站起身來,看著紫薇說:“小貴人可千萬別叫我老爺爺,我受不起!”
一句話,無疑是承認了紫薇的身份,我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心中一酸,淚水盈眶,但又怕紫薇看到了害怕,趕緊轉身擦去。
我這個舉動,卻清清楚楚地落入老者的眼中。
他的眼中已經沒有剛才的鄙視了,看向我的眼神盡是同情:“夏小姐,看你母女倆身上所穿所戴,都不是很新了。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這樣關切的問話,我已經許久沒聽到了,何況是跟他有關的人。
對于這么一個正直而又慈祥的老人,我也不想再不隱瞞什么了,說:“是。自從他回去之后,我們一家人受盡旁人的冷嘲熱諷。特別是我爹兩年前過世之后,家中沒有可以做主的人,田地都也已經變賣光了。現在只有一座宅子可以供我們容身。”
“可夏小姐你把小貴人教育的很好,”老者看著紫薇說。
“這就是雨荷不顧羞辱來找您的原因。雨荷可以什么都不要,但這個孩子絕不能跟著我受苦!畢竟這也是他的骨肉啊!雨荷別無所求,只求大人可憐雨荷一點癡念,想辦法讓這孩子回到她父親的身邊,讓她能過上幸福的日子。雨荷先謝您了。”
說完,我就向著老夫跪了下去,紫薇見了,也忙跟著我下跪。
“快快請起。你們母女倆的禮老夫都受不起。”老者攔住了我們說:“夏小姐,方才是老夫誤會了你了。如今老夫明白了一切,你的人品,讓老夫敬佩的很。你放心,老夫明日就回京,一定讓艾老爺知道你們母女倆的處境。我相信,艾老爺知道有這個孩子之后,一定會來接你們母女倆的。”
我謝過了老夫,帶著紫薇朝外而去,不經意間一抬頭,卻看到了對面原先我住過的“雨荷軒”,那三個他親筆所書的大字還懸掛在上方,是啊,他的親筆所書,誰敢取下來。
順著我的目光,老夫也看到了這三個字,他想了想說:“夏小姐,當年,艾老爺回京之后,原本是來接夏小姐的,可是老太太不允許!為此老太太還心疾發作,差點命歸黃泉。艾老爺淋著雨,整整在老太太的門前跪了一個晚上。后來的事,老夫就不得而知了。這也是艾老爺身邊的人說出來的,是個天大和秘密。本來老夫是不應當告訴你的,可為了夏小姐心中能好受些,也不讓夏小姐怨恨艾老爺,老夫就大膽地說了。”
我心中一陣狂喜,寶歷,原來不是你薄情,而是你無可奈何啊?
我笑了,對老者說:“大人,聽了您的話,雨荷再也無怨!多謝大人!”
回以家中之后,我將今日的遭遇跟娘說了。
娘也很高興:“阿彌陀佛,雨荷,你終于可以熬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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