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入夜，但對于濟城來說，并無甚么區別，大街上來來往往有如白晝，也正因如此，濟城才得了祁滄繁華之都的美譽。

朱雀南街上，人頭攢動，兩抹亮色出現，教不少閨中小姐回眸張望。

正是剛從瑤水兮那爛攤子脫身的苑卿和檀岳二人。

“真是難得，傅兄可與我這富貴閑人四處游蕩。”檀岳抽出折扇，風流地打開扇了扇，登時有女子的媚眼跑來，他得意地咧開了嘴。

“那檀岳可要好生珍惜這機會了。”傅苑卿仍是語氣溫溫。

“這次若不是嘉蘭節濟城人口爆增，未防不測父王派我前來，想是也過不上這等舒心日子。苑卿你既是奉命暫于濟城邊界巡視，與戚遠部統領羅解交涉過部署意見，父皇不日便該召你回去了吧。”檀岳把玩著犀角折扇，似漫不經心地提到。

“不錯，我今早方接到指令，后日便啟程回汴梁述職。”

“竟如此匆忙，父王也太不體諒人了，起碼允你隨我將濟城十三名點一一嘗個遍再走啊。”苑卿但笑不語，往左側無意一瞥，眼角捕捉到了一銀袍身影，芝蘭玉樹般，隱隱覺著熟悉，停下步子靜靜端望，那人偏巧回了頭，瞅見那雙盈盈秋目，雖也漂亮，可還是欠缺點什么。

勾起一抹無奈，估計是哪家小姐女扮男裝偷跑出來玩，那狡黠的神情，真和召伊有三分相似。

想起她，苑卿不由心里泛起暖意，偏生一個姑娘家，打扮成假小子不說，還時常有著小女兒嬌態，怎么教他不看出來？

那雙靈動的眸子，總是在轉啊轉的，動著小心思，總是在不經意間將自己最真實的情感泄露出來。那顆墜淚痣一躍一躍的，拂開了眼前的陰霾，這樣單純性真的女子，或許只有大家方可教導出來，他忽然有種渴望，想知道她到底是哪家的小姐，這樣撩動他心弦的人，世上已寥寥無幾。

“傅兄小心！”

一聲驚呼下，苑卿猛然回神，一輛馬車已在他幾步之外來不及停下，直直向其撞來。

他迅捷轉身，側身之際馬已呼嘯近前，遂抓起韁繩，接機使力，右足一蹬，如白蝶展翅，翩飛欲仙，穩穩坐于馬上，雙臂齊拉，馬聲長嘶，高揚狂蹄后被硬生生制止了行動。

動作一氣喝成，馬上之人夷然自若，風華高潔，贏得陣陣喝彩。

馬車里昏暗一片，滾雪紗車簾輕盈柔順，透進絲絲月光來，倒是分外陰涼。

風吹簾動，車內之人略有興趣地端詳著車外長身玉立白衣翩飛的男子，纖細的手指探出窗口，嫩如蔥根，微微勾起，身側立即有人附耳過去。

檀岳走至近前，苑卿已下馬，“傅兄好身手，剛才真是嚇死小弟我了。”苑卿正欲接話，但見馬車邊一家奴上前拱手道：“我家小姐多謝公子搭救之恩。若公子不嫌棄，還請公子隨我們回府喝杯茶。”二人向車廂望去，馬車并不十分華麗，卻是上好沉香木的，白鶴云紋，菊花紋布車簾，四角墜有捻金瑪瑙珠穗，高雅自然，想必車內女子是個玲瓏剔透之人。

“多謝你家小姐美意，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無需多謝。我們二人還有事在身，不便叨擾，望小姐見諒。”苑卿朝馬車方向作了揖，與檀岳相攜離去。

家奴回到車旁，面帶躊躇：“小姐…這…”

車內隱隱有女子嘆氣聲傳來，悠悠蕩蕩，月夜里顯得有些悵惘。

“無妨，有緣自會相見。”

女子擺起手示意，馬車繼續駛行在人來人往的長街，她的黯然轉瞬消失在人群歡騰之中。

“傅兄，不如去這家吧，雖不如瑤水兮名氣大，卻也是濟城勾欄里升起的新星，里面的如月琴技聽著悅耳，說不定能彈到傅兄心里去。”

走至白虎西街的一家不大的妓館時，檀岳揚起折扇指了指妓館的牌坊，“南國水榭”四字赫然在目。

苑卿抬起頭，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牌匾，身形牢牢地定住。

燭光罩在紅色琉璃燈內，黃中透橘的，給苑卿白袍的衣角染上淺朱色，黑曜石般的流淌著溫意的眸子里，隱約有燭火隨風明滅不定。

整條長街，仿佛寂靜的只剩下他一個人。

“到時候了。”

他輕聲吐出四個字，語氣淡如薄煙，很快消匿在一片橘色當中。

“是啊，到時候了，咱進去吧。”

檀岳眉眼一彎，折扇合起輕擊掌心，正要大步邁進南國水榭。

苑卿微咳了一聲，檀岳會意地回頭，疑惑地挑眉，似在無聲詢問。

“到時候會瑤水兮了。”

檀岳聽罷嘴巴張的能吞下兩個雞蛋：“傅兄你沒事兒吧，瑤水兮都成那樣了我們還去那做什么。”

苑卿唇角揚起一抹莫名的笑，看得檀岳心里毛毛的。

從小到大，每次見苑卿這樣笑，總是他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盤，久而久之，習慣性地見到他笑得像個狐貍般淌壞水兒時，總是不自覺想離他遠一點。

記得十歲那年，聽說苑卿堂叔在云羅做生意帶回了一只卷毛母貓，十分漂亮，誰料母貓本就有孕，生下只公崽，檀岳便嚷嚷著要拿回去養。傅夫人頗為寵他，便順了他的心思。檀岳愛極那只貓，平日不讓下人養，都是自己親自喂食，有次父皇考他詩書他沒背出來，被罰跪在御書房，出來時貓崽已經餓死。

不到半月功夫，貓崽就死了，無法跟傅夫人交代，便謊稱貓崽送給八妹玩了，撒謊撒得太不專業，苑卿只是像現在這般勾著嘴角一笑，從身后抱起那只母貓，往檀岳寢殿一送，不一會兒，母貓便嗚嗚地把咽氣的小貓崽叼了出來。

從那以后，檀岳便牢牢記得，得罪誰都不可得罪這個看著好似謫仙的人，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成了他篤信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