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韻依依
一聲聲如泣如訴
如悲啼，嘆的是
人生難得一知己
……
最后一個音慢慢在空氣中消散，偌大的宮殿上，我兩臂扶琴，呆呆的念著《高山流水》，眼角面頰又濕了個徹底。
腦海里一次次浮現出何陌然削瘦的身影，就悔得腸子都青了。想起以前和他無所顧忌的談天說地，互相諷刺說笑。偶爾我彈些現代編的曲子，雖然他不曾聽過，卻也能聽懂我曲中的情感。現在我才想到，原來我早已當他是知己好友。可我卻害死了他的師父，他以后都不會再原諒我了。而我，有家不能回，朋友也沒了，只能孤零零的在這個世界茍延殘喘。
想到這里，我難過的閉上眼，兩行淚又簌簌滾落，熱熱的，燙得臉皮發麻。
“蕭姑娘在哪兒？”
“我也不知，剛剛好像還有琴聲。”
“可不是，聽了好生悲涼。”
“是啊。”
“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整日彈的都是這樣的曲子。”
“誒！”
“王爺將她安排在紫宸宮，可不就是正妃的身份，真不知她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啊！”
“就是啊，都不曉得外頭有多少王侯千金巴望著呢。”
“恩，我還從沒看到王爺對哪個女子這么上心的，那樣子就好像掌在手心呵護著一樣，如珠如寶的。”
“我還聽說王爺就是因為蕭姑娘，至今未曾納妃妾，連個侍婢都沒有，就只要她一個呢！”
“啊！她真是羨慕死人了！”
低低的，我聽到了兩三名小宮娥碎碎的對話，想來是找我的，因為我就這么坐在地上趴著琴面，她們沒看到我，以為我不在吧。
羨慕？
呵！她們怎么知道因為這些，我需要付出多少，又需要背負多少！
“之芩！”
突然聽到楚寒珺的聲音，看樣子是往我這兒來了，我連忙抹去淚水，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自祭壇施法一事后，楚寒珺不由分說將我帶回了景陽宮，還固執的把我安排在紫宸殿，還說這里本就是為我準備的。好在這的環境倒也清幽，不比景陽宮其他地方那么奢華喧鬧。我平日里要么在屋里彈彈曲子，要么就到院子里整整楚寒珺新送來的花草，賞著也可解悶。
偶爾也會想起蕭之蒿，我自嘲一番也就過了。可每每想到何陌然，卻是苦澀滋味困在心頭，恨自己意志不堅定害死他最尊敬的師父，更恨自己讓他一個人孤單的離開，獨自面對同恩師生離死別的痛苦。
“奴婢叩見王爺，王爺吉祥！”
“人呢？”
“姑娘她——她——”宮女怯懦的吱唔著，答不出話來。
“連個人都看不好，本王要你們何用！”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還請王爺饒命啊！”
懶懶挑眉，望見宮女小監們跪了一地，正死勁兒磕頭，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我無奈的提了提神，也不想讓這些無辜的人多為難，于是邊走邊應道：“我在這里。”
想想自己現在病懨懨的模樣，以及無所謂的情緒，真的一點都不像自己了。
“聽他們說你今兒個又沒怎么吃東西，我特意讓御膳房準備了些可口的點心，你多少吃一些墊墊肚子。”
楚寒珺無暇理會那些下人，衣袂曳動快步走到了我跟前，見我衣裳單薄，不悅的皺了皺眉頭，丫頭們立即機靈的取來披風，由他親自為我披上。
我不動聲色的躲開楚寒珺探向衣襟的手，自己搶先系好了披風帶子，說：“我不餓，就是有點累了。”
“累了？我方才傳了何陌然，還想讓你見見他，既然累了——”
“何陌然進宮了？”我激動的抓住楚寒珺的手，生怕漏過有關何陌然的只言片語。
“是啊，他這幾日都忙著料理國師的后事，現在才得空進宮。我知你惦記他，所以特意傳他過來。”楚寒珺溫柔的將我的手包埋進掌心，眉頭才舒展開斜飛入髻，又立刻皺在一起：“手怎么這么涼？一點兒人氣都沒有！你們這一個個都是怎么當差的？爐火也不曉得多升幾個！”
“奴才該死，奴才這就去取暖爐！”
“誒！這才剛剛入秋而已，何需燒那么多炭火？你也別怪他們，我身體一向寒涼，不礙事的。”我不以為意的答道，心里因為何陌然的出現而暗自高興。
“有沒有著太醫瞧瞧？老這么涼總不是回事。”楚寒珺邊說，邊心疼的抓了我的手，湊到嘴邊小心呵著。
一股暖意頓時注入掌心，老實說感動是有的，我的一舉一動永遠都在他的關注之內，連打個盹咳個嗽他都一清二楚，可我還是不習慣他這么親昵的舉動，稍稍掙了掙，無奈他握得緊，只好由著他。
我也明白，自己對他若有若無的躲避，排斥，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一點都不說，他在很努力的用真心和寬容慢慢的磨平我的鋒芒，拔掉我身上自衛的刺。
“你也不是個孩子了，自己的事總得放在心上。”
“好，回頭我就讓太醫看看。”我不想破壞氣氛，更不想錯過見何陌然的機會，便柔順的應了。
“之芩，你總算是說了句讓我放心的話了。”
他眼中帶了高興之色，我心里有愧，不免動容。在別人面前的他戴著面具，永遠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難得在我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可我卻一直都在欺騙他。假裝低眉順目的聽話，假裝死心塌地的留下，等到我離開的那一天，他一定會氣得發瘋。
想到我消失不見時，他痛苦的神情，我一陣揪心的痛。
可一痛，我駭然驚顫。
不，我不會因為楚寒珺而舍不得離開的，我只是對他心存一點歉疚，只是這樣而已！
“好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他體貼的攏緊了我的披風，手臂自然的圈著我的腰，我身上一僵，心想太明顯的推開又恐傷他自尊，可老這樣又很別扭，只好一再的加快了腳步。
一頓飯下來，我都順著楚寒珺的意思。他要我吃肉，我就大口吃肉；他要我吃菜，我就死勁兒嚼菜；他要我喝湯，我就鼓足了氣灌……直到我撐著肚子再也吃不動了，他才滿意的摸摸下頷，悠然道：“之芩，如果每回為你做一件事，你就會對自己更好一點，那我愿意為你做千千萬萬件事。”
看著他寵溺的眼神，我有一剎那的失神。
和他在一起，他對我越好，我就越害怕。怕我老是辜負他，更怕自己哪天動搖了，還怕他一旦知道我不是真的蕭之芩，會一怒之下殺了我。
我承認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很寶貴自己的小命，考慮的首要永遠都是自己。
“好了，人已安排在前殿，我有要事就不陪你了，你去見他吧。”
楚寒珺溫柔的撫摸著我的眉梢，眼眸里閃過一絲心疼，認真的說：“之芩，忘記過去，才會有新的開始。你無需害怕什么，我永遠都會陪你一起面對。”
我張了張嘴，可望著楚寒珺期待的眼神，我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只木然點了點頭。
他釋然的笑笑，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微雙的長眸，高挺的鼻，薄薄的唇，還有那對淺淺的梨渦……莫名的，一陣心疼。
“我走了，晚上會遲些過來，就不用等我用膳了。”
“好。”
“不過你記著，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回來。”
我呆呆的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意氣風發的走出了紫宸宮，情不自禁的就念了他的名字。
楚寒珺——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一定會還你所有的恩情。可此生我們注定有緣無分，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已經不想再讓自己經歷更多的痛苦，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兒，恢復平凡而自由的生活。
慢慢轉身走向前殿，鼻子酸酸的，可眼淚太多，已經不能說明什么。
乍然抬頭，便看到殿里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
何陌然！
“之芩，我要走了。”
遠遠的，我聽到他輕聲細語的說，就好像在耳邊低語，可我心里卻異常的難過。
他只說他要走了，卻沒有邀我同行。
“此別相見無期，你作了王妃，勢必要保護好自己。要知道皇宮乃是非之地，你——”
“你還恨我對不對？”我狠狠的打斷了他的話，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毫不留情的扎在我心頭，只要沒有找到死穴就誓不罷休。
“你恨我臨場逃避，恨我害死你師父，恨我不顧你的死活，所以你要丟下我離開，即便你明明知道我在這里活不下去，也不帶我走——”我突然間想，如果眼淚會說話那該多好，這樣何陌然就能知道我有多難過多自責了。
“不，相反的我很感激你，要不是你說服珺王爺，師父恐怕不能再以國師的身份好好安葬。至于師父的死，其實我早有預料，這不是你的錯。師父曾說你是個異數，可誰能斷定你的出現是否才真正是宿命的安排？我想，不論我和師父費了多少心機，都斗不過一個老天爺。”
“何陌然，既然你不恨我，那你為什么不能帶我一起走？”可憐兮兮的問，在發生了這么多事之后，我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博取同情。
“之芩，我以往問你可愿意與我遠離紛爭浪跡江湖，我現在的心意還是不變，如果你愿意，我自然會帶你走。”認真下來的何陌然，眼眸里有著比星辰明月更加璀璨的光芒。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呆在這個皇宮，我就很害怕，我想我一定不適合在帝王家生存。只要你帶我離開這里，去哪兒都好！”
“好。”
何陌然微笑的看著我，我也笑著回望他。他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可我覺得勝過了千言萬語。而他自然而生的豁然不羈，還有與世無爭的清雅，讓我突然想到一句話——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是啊，何陌然這樣的人，本應遠離是非紛爭，像清風一般，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現在他的師父走了，他也就沒了多余的牽絆和束縛，我想他一定本來就不喜歡陰謀算計。
暗自慶幸，能和風華無限的鳶尾公子同游天下，應該是我前世積了不少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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