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和芩兒說說話吧,此別,怕是父女緣盡,再見不著面了。”
“恩,她就在里面。”
我怔了怔,桶蓋已經被揭開一半,我起了下身,卻麻了腳,有一支胳膊穩穩的將我扶住。
我呆呆的望向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他那稍顯蒼老的臉上淚眼婆娑,似乎有很多的話要說,可顫抖著的唇一個字沒說,一臉痛楚的看著我,兩鬢微微發白。
他是不是蕭平笙?又是什么樣的艱辛將他的容顏消磨得如此厲害?
“你如今為了他,連聲父親都不愿意叫了么?”他看了我片刻,落寞的說。
“父親!”也許真的是骨肉連心,看著他黯然神傷,我心上也一陣陣抽緊。
“你這回同陌然逃離皇宮,可是痛下決心擺脫這里的牢籠了?”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看來我今日出逃的計劃,蕭平笙早就知曉了。
“小蒿并非你親兄長,這你可知?”
“父親為何突然這么問?”我不明白蕭平笙說到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過我挺意外他會說得這么突兀。
“為父提及此事,是怕你他日知曉后悔莫及,就是要讓你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父只怪自己沒有好好教管你,由著你對自己的哥哥萌生情愫。”
“原來你都知道,可——”我本來還想開解蕭平笙沒有血緣關系產生愛慕之情也沒什么,可想想還是算了,誰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只聳聳肩作罷。
“芩兒,他們都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寧愿如此,可偏偏我一清二楚!我最敬愛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我最疼愛的兒子不是我的孩子,芩兒,你說我是不是很悲哀?”
其實當我知道這些秘密,我就很同情他,他是一個可憐的人。
“所有人都道老爺子淡泊名利,可事實上老爺子的目的是要蕭家子孫君臨天下,一統江山。”
“那你為何要反其道而行,多加阻擾呢?”雖然不是親生兒子,可也算是養父,有個當皇帝的養子,怎么說也不會吃虧啊。
“芩兒,雖然小蒿不是我親生,可在我心里,已經將他當自己的骨肉看待,這近二十年的父子情不是假的。我深知憑借小蒿的才智,還有老爺子的謀算,有一日必定執掌天下風云。可是篡位謀反乃逆天之舉,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不僅要犧牲無數人的性命,包括小蒿他們自己也要為此付出代價。更何況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們如果敗了,必定是萬劫不復。”
我又是一怔,心中滋味百千。
蕭平笙雖然身為宮中御醫執掌,卻淡泊名利;蕭家老太爺與蕭之蒿表面上遠離官場,其實他們心里想要的恰恰是整個天下!
“不過你現在能下定決心隨陌然離開,為父很高興。”蕭平笙會心一笑,親切的撫摸著我的頭,深沉的父愛溢于言表。
“父親——”從小我就和媽媽相依為命,父愛是什么滋味我從沒感受過。現在,看到蕭平笙寵愛的神情,我突然間有點懂了。
“之前陌然應承了此事,為父還怕你不肯。你既然決定走了,就要走得干凈利落,切忌左右徘徊。”
“我知道。”點了點頭,竟然不忍再去看蕭平笙蒼老疲憊的面容。
“陌然,替我好好照顧芩兒。”
“伯父大可放心,小侄必定盡心盡力。”
“恩,我相信你。”
突然,蕭平笙轉過臉,嚴肅的跟我說:“芩兒,從現在起,為父做主將你許配給陌然,從今往后他便是你的夫婿。”
我頓時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生硬的扭過頭去看何陌然,本以為他會很痛苦很崩潰,哪知他一臉笑意,不但不意外,還一副欣然接受的架勢。
“末了,你們趕緊離開吧,暗中給公主施的針堅持不了多久,要是被人發現岑兒失蹤就麻煩了。”
蕭平笙說完,溫柔無比的擦去我臉上的污漬,凝重的望了我一眼,便示意我蹲回桶里。
“芩兒,無論天涯海角,記得這兒都有個牽掛你的老父親。”
“爹!您一定要保重!”我突然間一陣酸澀,怔怔落淚。
“好女兒!”他眸里的淚花終究沒能忍住,渾濁,而悲涼。
在蓋子闔上的那一瞬,我也忍不住抽泣起來。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生離死別!雖然他不是我的親爹,可我就是止不住難過。
車轱轆又吱呦吱呦的轉了起來,眼淚就這么一震一震的掉。
“駕!”
外頭的何陌然乍然甩鞭,馬車跑得更快了。我哭得稀里嘩啦,迷迷糊糊中只記得出宮門的時候,有守衛大聲的詢問了幾句,查看了腰牌,還隨便的翻了翻幾個木桶,然后我們就出去了。
這一回,我是真的要離開了。
掀開蓋子,望著越來越遠的那片胭脂花海,突然有種強烈的失落感。原來我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瀟灑,楚寒珺對我而言也不再那么不重要。
“快出來,我們換輛馬車。”
“恩。”
何陌然扶我出了木桶,我手腳得以撐開,可麻麻軟軟的站都站不直。
“小心!”
何陌然見狀,直接將我打橫抱了起來,在我驚呼之余,快速的將我塞進了馬車。
“馬車里有衣服,快換上。”他話還未落地,馬車就已經飛快的行駛起來。
我從行李上取出干凈的衣服,居然里里外外一件都不差,暗想:這何陌然還真懂,連女人最私密的布兜都有呢!
一邊壓緊簾子,在馬車里七手八腳的換上,擦干了濕漉漉的頭發,感覺身上還是有一股怪味兒。
“好了沒?”
“恩,好了。”
才說完,何陌然便卷簾進了車廂,我撇見外頭有個灰衣男子正在駕車。
“是我的手下,可靠著呢,別擔心!”
我白了他一眼,憑什么我想什么他一猜一個準呢!
“不是說鼎鼎大名的鳶尾公子只留絕色婢女相隨,日日溫柔鄉,怎么也招起男人來了?”我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戲說道。
“喲!才定下的親事,這么快就學會吃飛醋說是非了呢!”他也不讓我,直接頂了回來。
“你胡說什么呢!”我一氣,就要撲過去揍他。
“別!我錯了還不成,你那悍婦的力道,要是真動起手來我命休矣!”
“你知道就好,以后小心點,別惹我生氣!”
“遵命,夫人!”
“何陌然!”某女又開始獅子大吼。
“呵呵,形象形象!”
“我才不管什么形象呢!反正也沒有!”
“誒!看來我是好心惹了麻煩,就不該答應伯父照顧你。”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和蕭平笙是怎么回事兒。”
“在我進宮時遇到了伯父,于是他將你托付于我,讓我帶你離開皇宮,遠離紛爭。”
“那方才公主突然昏倒也是你們動的手腳?”
“你父親本只打算靜靜的看你安全離開,沒想出了這些突發狀況,他迫于無奈使了暗器,用銀針封了公主睡穴。”
“難怪那么巧!”
“其實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發現伯父對你的父愛至深。”
“是啊,我也是今日才感受到。”我失神呢喃,斂下眉沉思——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之蘋,之蒿,之芩,冠以蕭姓,芩兒,到如今,你還沒有參透父親的用意嗎?”
耳邊又回響起蕭之蒿溫潤的聲音,不禁一怔。
看來這些,又是他騙我的。
蕭之蒿,對你而言,除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位,還有什么能夠讓你付以真心呢?
“不過有件事得澄清,外頭那位名喚藍箐雅,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身哦。”
“什么?”
似乎是為了證實何陌然說的話,車廂外的那個駕車人倉促的轉過了臉,我霎時呆了。
是她!
繡球大會上,何陌然身邊服侍的那個神仙姐姐!
不禁笑了,才突然發現,被何陌然這么一戲弄,我原本郁結心頭的種種不快不知不覺間,煙消云散。
我明白是何陌然善解人意,猜到了我不開心,所以弄了這個小插曲來逗我開心。
何陌然,謝謝你!
謝謝你,在發生了這么多事后,還愿意對我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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