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下——想問題的時候他習慣性地將左手的食指橫在兩唇之間,頭稍微偏向左側,目光落在自己斜下方,在肩或者肘的位置。
臉上含著似乎漫不經心又好像滿腹困擾的神情。
他自己寫出的東西應該不需要他花費這樣的精力去思考。
他或許想簡單明了的向我們傳達出自己的意思,卻因為本身不善交流而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我壓抑著內心的焦急。
終于,他的手從唇邊落下。
“以這些家伙的智商,說了也沒有,明明你只要告訴她們要怎么做就是了。”鸚鵡在旁邊突然開口說道。
聽它稱呼陸明的方式,貌似與陸明關系很親密。
陸明像沒有聽到它的話一樣又繼續沉默了兩秒,然后他抬起頭:“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凈化惡靈和解開槐樹的封印。”
狐貍的眼睛盯在他臉上。
“這兩個問題基本可以歸為一個問題。槐樹作為這片土地的神本身擁有凈化惡靈的能力。”
“就是說只要解開對那棵老槐樹的封印,它就可以自己凈化那些惡靈?”我想陸明應該是這個意思。
“解除封印……姐姐就可以……”青葵拼命理解這些話。
可惜一只鳥看不出她的努力,對著她張開橙紅色的喙,一舌頭甩出來帶著好多口水:“你是傻子嗎?!如果可以那么做,就憑那種小兒科的封印明明早解開了。”
青葵的臉紅紅的,緊張的等待陸明回答。
我忽然想到她除了我和陸明其他都看不到,自然也聽不到鸚鵡刺耳的聲音。
我回想自己剛剛的舉止,以她的視角來看我一定和瘋子差不多——虧她能夠這般平淡、理所當然地坐在我身旁。
說不定她是個厲害的遠遠超出我想象的女孩子。我忽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陸明對她點了點頭,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事情不會即便沒有鸚鵡強調的那么嚴重也不會像青葵所想的那樣簡單。
她的臉變得更紅,露出喜悅的笑容。
“你能解開它的封印?”狐貍懷疑。
“哦,可以。”陸明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然而狐貍還是不滿,接著問道:“然后呢?”它好像不認為然后樹“就可以自己凈化那些惡靈”。
……
“我會暫時打開一道鬼門。”陸明說。他的目光里沉淀著寂靜。
“鬼門是什么?”青葵不解。
陸明說:“槐樹周圍的惡靈太多,遠遠超過了槐樹能夠短時間凈化的數量。而且在解除封印的時候槐樹會有很短一段時間被我抑制住全部的靈力……”
槐樹的靈力被抑制也就意味著它會完全失去對那些纏繞在它身上的惡靈的控制。
惡靈絕不會放棄這個掙脫它束縛的機會。
“像上午那樣用那些紙人阻擋住逃出的惡靈,不行嗎?”我問。
“不行。”狐貍說,“之前雖然以結界暫時阻擋了惡靈跑出,那時候并不全是他的力量,槐樹并沒有完全失去對惡靈的壓制,況且這一次他是要解開那道能夠克制槐樹幾百年封印,不會有余力應對溢出的惡靈。”
“……要無視惡靈嗎?”我問。
狐貍無語,陸明也沉默下去。
我笑笑:“先解開封印再去對付惡靈?”
“怎……么回事?說了什么?”青葵茫然無措,雖然不能聽到會話的全部內容,但她一定感覺到出了什么不好的狀況——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緊,顯露出內心的不安。
“據說全身抹上鍋底灰鬼就看不到人了,”我說,“你最好現在就去涂抹。”
“嗯?”她不明白。
“那時候由你暫時封住惡靈的動作。”陸明對狐貍說。
“我沒有那個能力。”狐貍說的干脆,“如果是打架還另說,封印、結界不是我的專長。”
“哼——”鸚鵡終于找到機會插嘴,叫道,“那種事稍稍努力努力怎么也能挨下來,又不是叫你一直攔住它們,一開口就推脫,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幫我們?”
狐貍冷“哼”一聲,說:“名字既然已經被玄武知道,我即便不想管這閑事也不能違抗來自‘主人’的命令,提什么真心、假心。”
目光轉向陸明:“既然你要我那樣做,我就去阻擋它們,但是話要說在前面,我確實沒有能力壓制那么多惡靈。到時候出了什么事,可不要遷怒到我頭上。”
“我不會勉強你做你做不到的事……”陸明說,“在開始之前我們會從那些惡靈中除去兩個怨念最深重的。”
他掃了青葵一眼。目光又落到簿子上那幾個字身上。
用筆將寫在第二行的“紫槐”和“蛇”字勾上,又在“樹”字底下畫了條橫線。
那意思難道是說要先除去紫槐和……蛇(?)的靈?
除去是什么意思?——凈化?抹殺?
紫槐的靈在那里我已經知道,但是“蛇”是什么意思?
紫槐說過她是被大蛇吞掉了……這個蛇是吞了她的那一條?吞了她的那條蛇死后魂魄也到了槐樹那里?
還是說這條蛇是與紫槐完全無關的一條蛇?
陸明將“紫槐”和“蛇”寫在同一個行列,這應該不是巧合或者隨意為之的結果吧?
那條蛇果然是吞噬紫槐的那一條?
蛇已經死去,魂魄也到了槐樹那里?
陸明盯著紙上的字,手中的筆尖漫不經心地在紙上戳了幾個黑色的點。
狐貍說:“確實,這兩個靈的力量最強大,如果能將它們兩個首先除去,剩下的我還可以對付。但是你打算怎么辦?與這里土地有因緣的惡靈想要凈化是很大的麻煩——直接打散魂魄?”
陸明又在紙上戳了四五個黑點兒,手上動作停下,對青葵說:“想要凈化你姐姐的靈只有一個辦法。”
青葵仔細聽著,神情更加緊張。
“帶你媽媽去見紫槐的靈。”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低下頭默默咬自己下唇。
“為……為什么?”
“紫槐變成惡靈,主要原因并不是因為喪生蛇口的恐懼或者對大蛇的怨恨,她怨恨的對象是自己的家人,特別是你們的媽媽。”
“為什……么?”她像是不肯承認,“姐姐喜歡媽媽,她最喜歡媽媽了,媽媽也……最喜歡她,她怎么可能怨恨媽媽……那個時候姐姐一直在叫媽媽……她最喜歡媽媽……不,不會……”
“愛有時也會變成恨,期待落空會更加絕望。人最不愿意被自己所愛的人否定。而你媽媽一直沒有承認她的死——死亡已經成了她的一部分,你媽媽對她死的否定也間接否定了她本身,這對她是極大的傷害。”
“你媽媽不愿接受現實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對于已經死了的人回避現實沒有任何意義。既然你媽媽愛自己的女兒,就請她愛她到最后吧。”
青葵啜泣,身體在瑟瑟發抖。
她一直沒有告訴自己的媽媽陸明是為了解決姐姐的事而來的,她說他是自己的同學——因為不想讓媽媽傷心,不愿剝奪媽媽心中最后的希望。
“媽媽一直說姐姐是被拐騙賣掉了,雖然找不到但是一定還好好地活在世上……她有時也懷疑姐姐是不是已經死了,然后就偷偷的哭……我不想媽媽再傷心。”青葵曾這樣對我說,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含著悲傷臉上卻在微笑。
不是已經騙過了她?為什么陸明又將真相對她說出?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雖然想出了一個解救這個村子的辦法卻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過了一會兒。
“我……知道了。”青葵點頭,“我會將姐姐的事告訴媽媽。”
“你姐姐畢竟已經成為惡靈,見面的時候勢必說出些會傷害到你媽媽的話……”
“我知道,我會讓媽媽做好心理準備。”
“你現在就去吧,說服了你媽媽之后你們去隔壁房間找我。”陸明說。
青葵點頭,起身走出去,腳步有些不平穩。
“和這個天然粗線條不同,她是個纖細脆弱的孩子。”鸚鵡望著青葵走出的背影嘆息道。
陸明沒有應和。他又將食指橫在唇間陷入思考模式。
“要怎么對付蛇?”狐貍問。
“吃了紫槐的蛇?”我問。
陸明的目光從我和狐貍臉上掃過。
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不會是希望我們兩個做些什么努力吧?狐貍還有些可能,我只是個等級三,戰斗力大于等于零的新……
“哦……”陸明點頭。
嚇了我好大一跳,過兩秒才知道他是在回答我剛剛提出的那個問題,時機太巧合讓我以為他是在肯定我心中所想。
“關于那條蛇你知道些什么?”狐貍換了個問題。
“真是無禮,明明是你的主人……”鸚鵡氣得直翻眼睛。
“據說有槐樹的時候就已經有它。”陸明對狐貍說。
“據說它原本是這里第二個土地神。”狐貍說,它又說,“但是現在只是惡靈。名字、死因你知道嗎?”
“不。”
“與它相比那小姑娘的姐姐的靈不過是個小問題。”狐貍說,“你打算怎么對付它?”
“不用擔心,沒有問題。”陸明說,臉上卻并不像是真的沒問題。
“你打算殺了它嗎?它的真身可以算是妖異……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人——你要殺了它嗎?你應該能殺了它吧?既然有信心打開鬼門你當然可以殺了它。”
陸明沉默許久,低聲說道:“若非必要我不會殺了它。”
必要?
必要是個曖昧的詞,他是用什么做判斷的依據?
狐貍卻沒有再繼續問下去,慢慢說道:“整個過程就是,先從那之中除去蛇和那個叫做紫槐的小丫頭的靈,然后你解開樹的封印在這同時惡靈會四散逃出,由我阻攔住,使它們不能離開槐樹太遠,然后你……打開一道鬼門,讓槐樹無力凈化的靈全部進入鬼門。”
“是。”陸明說。
“經過槐樹常年的壓制那些惡靈還會自己進入鬼門?”
陸明遲疑了一下,點頭。
“我知道了。”狐貍趴下,將身子卷成一團。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