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留在那里打算做什么?
我壓下心中的疑惑原路返回,一個人走在雪地里又想起來時的事,擺脫不了恐懼和詭異。
“不要再多想,”我對自己說,“用不了多久我就會離開這個村子,沒有什么奇怪的,世界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我說服不了自己,那像是個伏筆——伏筆里埋著不知是對誰的殺意。
我不愿意幫助因“怪異”煩惱的人,因為我自己也正被“怪異”糾纏……不,即便我一切順心如意怕也不會主動去幫助別人。
但是……如果不是幫助青葵我不會陷入現在的境地。
雖然故意轉移了視線,我心中到底害怕那個變成自己模樣的怪物,更害怕說出那句話的實際是我自己。
這個身體是不是已經……
是不是已經來不及?
我抬手觸摸自己的唇——唇是冷的——最近已經完全熟悉了的觸覺……
但也可能是在外面待了太久,畢竟現在的天氣是零下十幾度。
陰冷的氣息漫延在空氣里,有風吹過便會飄來一股發霉的味道。
我戴了大大厚厚的口罩沿著村子外面的田埂向青葵家走過去。田埂的左邊是用于灌溉使用的溝渠,右邊是寬闊平坦的田地,兩邊都堆滿白色積雪,只有中間寬約尺余的縫隙被風吹凈,露出黑黃色土地。
張開雙臂我沿著直線走下去。
其實即便踏進雪里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問題,最多不過是雪進到鞋子里——何況鞋子里早已經濕透。
我只是想使自己進入機械運動的模式。那之后就可以讓自己的意識暫時離開眼前的現實,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是個人技能,專心修煉即便是級別3的新人也可以做到。
……
耳機里跳躍著DJ的音符,其間忽然浮出一聲熟悉的炮響,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左手正對著某座房子,房子后面有棵樹。
——那棵老槐樹!
越過房頂可以看到它黑褐色的枝干橫亙交錯指向垂落的天空冷暗色調的帷幕。
不安與焦灼瞬間籠上心頭,我感覺有什么在暗中盯著我,雙腿止不住地顫抖,腦袋里浮現自己的所有骨頭反關節折斷的場景。
之前的視覺沖擊還鮮活生動的停留在我的記憶里,我抱著自己慢慢蹲下去。
又是一聲炮響。
……
是昨天那個男孩嗎?我將耳機從耳朵上摘下來掛在脖子上——又聽到一聲。聲音果然是從那棵老槐樹附近發出的。
……
又一聲。
……
我站起身向它走過去。
小孩子果然讓人討厭。
個子矮、身體小、跑得慢……明明事事都離不開別人的照顧,卻又從來都是率性而為,對于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什么后果,他們根本連想也不會去想。
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在距離槐樹那么近的地方——他真的連一絲危險的味道也嗅不到嗎?
即便從來沒有遭遇過地震的小猴子,在地震來臨之前也會感到不安。
小孩子的智商簡直連猴子的也比不上——拿小孩子與猴子相比根本就是在侮辱猴子。
我下定決心,等我走到那個地方的時候一定將他男孩身上所有的鞭炮洗劫一空。
——最討厭小孩子。
每接近老槐樹一步生物的本能便對我發出一聲警告。
腦海里“啵啵啵”拉響警報,身穿制服的小人兒交替著雙手交叉與單掌向前的動作——“禁止通行”它說。
“滾開。”我對它說。
不要讓我再想起自己狼狽不堪的記憶。
我知道自己的軟弱,我不知道淚已經濕了眼睫。
戴著頂紅帽子的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在距離老槐樹不遠的籬障旁,他左手捏著半柱香,右手從口袋里掏出串聯的鞭炮,用拿著香的左手從上面拆下一個,鞭炮串塞回口袋,單個的小炮交給空閑下來的右手,然后右手將它放到籬笆上面的木頭頂端,退后一步,探出左手的香點燃炮的引捻。
嘶——啪!小炮炸響,飄下碎碎的紅紙。空氣里的火藥味變得更濃——理論上講應該是這樣。
一瞬間產生聞到火藥味的錯覺。
我皺著眉頭勉強忍耐刺鼻的霉味,接近了老槐樹的緣故,霉味中混著與鐵銹相似的血腥味。
“……”剛一張開嘴巴味道便透過棉質口罩的縫隙塞進喉嚨里。
我彎著腰一陣干嘔。
與我凄慘的狀況相反,男孩仍繼續優哉游哉地放炮。
惱火的情緒終于戰勝想要嘔吐的感覺,我走過去,將男孩剛剛拆下來準備燃放的小炮一把奪過來。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我,他的神色像是才剛發現我的存在。
把奪過來的小炮扔到地上并狠狠踩一腳,我從后面一把將他抱住,用左手的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伸進他衣服的口袋尋找剩下的鞭炮,我一直盯著知道它被放在那里。
專業人士也未必比我的動作更流暢純熟。
摸到鞭炮,我放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將鞭炮投擲向遠方——鞭炮在空中滑出一道很淺的弧最終跌進某戶人家的籬笆——飛越了超過三十米的距離,讓我一瞬以為自己有成為標槍運動員的才能。
轉回身才意識到事情有些奇怪,為什么這個小男孩居然沒有反抗?既不哭喊怒罵,在我勒住他的時候他也不掙扎。
他抬起頭用黑亮的眼睛默默望著我,一副很乖的樣子。
稍微有點后悔自己太過野蠻粗暴。我用過于溫柔、甜到令自己也覺得膩的聲音對他說:“小弟弟,你聽姐姐的話乖乖回家好不好?”
男孩眨眨不是很大的眼睛,歪著腦袋問:“姐姐,你知不知道有吃人的樹?”
哎?
“……知道啊,”我說,“但是好像吃不了人,只能吃些小動物……”
“如果樹很大呢?是不是就可以吃人?”
很大?我不覺望向老槐樹。但那是槐樹,而且……
“如果是那么大一定可以吃人吧?”
我看著他,更加奇怪,依青葵的話這個村子里的人對老槐樹極其膜拜,信奉到有些狂熱的地步。為什么這個孩子會有這樣的念頭。
難道他感覺到槐樹發生的變化?
如果感覺到他還會一派天真的站在這里?
他露出笑意,抿著的彎彎的嘴巴拉開很長一段距離,險些到耳朵的位置。
他笑的時候眼睛瞇得很細,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早晨的時候,堆雪人的孩子笑起來和他一模一樣。
他笑起來,抿著的嘴巴笑出“哈”的音。
我耐心等他笑完。
他說:“你不怕嗎?”
“食人樹?”
他細細的眼睛瞪起來,很生氣的看著我。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妖怪。”
“大概。”我從沒有見過一個人抿著嘴巴能笑出“哈”的音。
“你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他說著趴在地上搖了搖頭變成一只銀白色的小狐貍——按年紀算說不定是只老狐貍。
雖然顏色不同我確定自己剛剛不久前還見過與它相似的動物,只不過那只是石頭做的。
它輕盈優雅地跳到我左肩上,一轉身面向前方臉貼著我的耳朵,尾巴繞過脖頸從右邊絲絨一樣垂下來。
它或許見過裘皮的大衣?要不然怎么會擺出這么自然的造型?
“我養過一只貓,”我說,“除了曬太陽它非常喜歡做的事就是蹲坐到人的肩上,也經常想要坐在我的肩上,你猜后來怎么樣了?”我伸手摸到背包側面口袋里的電棍,暗暗握在手里。
狐貍愜意地趴下瞇著眼睛:“如果你知道打起架來一定是你吃虧就不會計較那么多了。”
“真的嗎?”我問。
“千真萬確。”狐貍回答,翻了翻柔軟的身子,不滿道:“把你脖子上這項圈取下來,硌到我了。”
收回電棍,依他所言,我將耳機摘下來塞進背包。順便拉上側面裝有電棍的口袋的拉鎖。
“連續兩天故意出現在我面前,你想要我做什么?”我背好背包問它。
狐貍瞇著眼睛笑。
“我救了你三回你就算不謝我也不該用這么沒有禮貌的口氣對我講話。”
我沉默,思索是不是真的有被它救過的記憶——很遺憾……
狐貍煞有介事的嘆息。
“人類到什么時候也都是忘恩負義……”
……
“昨天要是我沒有在這里你一定想不起要秀花的孫女過來找你,如果不是和那個小姑娘一起走過去槐樹已經把你吃掉。”
“什么意思?”
“你哪一天不吃東西?難道竟不知道‘吃’是什么意思?”聽它的語氣簡直把我當作是個傻子。
我忍耐著不愉快的情緒。
“老槐樹想要吃了我?”
“你還沒踏進這個村子它就已經迫不及待。”
“因為我躲在青葵身旁走過去它才沒能吃我?”
“就是那么回事。碰巧我突然想放幾個炮居然救了你一命,你運氣真不賴。”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運氣居然這樣好。”我說,“就算沒有碰巧看到你我也不會繼續向前走,即便我走到最初與青葵約定的地方——走到老槐樹附近。青葵已經先一步等在那里,難道老槐樹在她眼前吃掉我?它要真能吃人的話為什么沒有吃掉青葵?因為青葵是這個村子里的人?”
“噗——”狐貍笑出一聲,好像聽到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
“我可沒說那棵樹真的能吃人。”
……
我認定它是在捉弄我,沒有聽出它說話的重音在最后一個字上。
“即便昨天那次不算,今天早上我可是確確實實救了你一命。”狐貍語氣肯定。
早上?
我記起遇到惡靈的事。
“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能對付它,如果你沒有變成小孩子的樣子我早就逃跑了。”我說。
“你在說什么?”狐貍抬起腦袋叫起來,“你不會以為早上那只也是我變的吧?”
哎?
“你以為我是打掉鬼頭的那個?我正是從那只雜毛手里救的你!”
……
我需要理理頭緒。
不給我時間,狐貍繼續說道:“你忘了它說要你做神木的老婆?做神木的老婆就是成為活祭的意思——它當時想要把你獻給槐樹。而且現在也在尋找機會……”
我望著它等著它接著說下去。
“……我一直在這里等著你,沒有料到你會繞道——好險,好險……幸虧你討厭炮聲氣得走過來……要不然等你走得離玄武家的少爺更遠……或許它會等你走到秀花家門口再抓你……”
我必須承認我沒能完全理解它話的意思。
“……我不討厭炮聲。”我說。
它微怔:“那你為什么走過來把我的炮丟掉?”
我緘默。
我當時想著如果把炮丟掉放炮的男孩就能回家,離開老槐樹的附近。
小男孩竟是留在這個村子里的“狐仙”幻化而成的……第一次看見妖怪變成人的樣子。
“那個時候躲在灌木后面的是你?”我問它。早上堆雪人的小男孩之所以笑著跑開或許就是意識到周圍還有別人——我以為是陸明,他剛剛已經否定。
“不是我,那是玄武家的少爺,不過把他引到那個地方的是我。”狐貍得意洋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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