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我到二樓樓梯口,她終于放了手。
凝滯冰冷的空氣使本就有些昏暗的走廊顯出陰森恐怖的氣氛。
二十三號房間里的燈依舊開著,房門緊閉,白色的光從門上面的四方形窗子漏出來。
“地上的血沒了……”她的眼睛盯著那扇房門前面的地面,剛才從那只血手上滴下的幾滴血按“常理”來說應(yīng)該還留在那里。
但實際上已經(jīng)完全消失。
“走吧。”她低聲說著拉住我的衣服向前走。
呼——
深呼吸忍著生氣,我拽出被她揪扯住的衣角,把自己的手遞到她手里,避免了衣服被扯爛的局面出現(xiàn)……這衣服不是我的,還要還給陸明。
無論如何我們到底走到了二十三號房門的門前。
婷婷趴在門上傾聽里面的聲音,提防所謂殺人者還在里面的情況,這讓我想起她之前的動作。
“剛才你看到什么?”我問她。
“噓——等下。”她很小心。
“你看到里面有什么?——說不定你真的看錯了。”
她直起身子,瞪著我:“我絕對沒有看錯,我可以發(fā)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看到什么?”
“……開了門你就知道了……”她皺了下眉,背過臉去。
“其實我心臟不太好,你先告訴我讓我也好有個準備。”我做出緊張不安不很舒服的表情。
她看了我一會兒,慢慢說道:“那個男的……總是要開水的……死在里面,他頭上腳下倒在床邊,頭癟下去,血流出來,一直流到門口。”
我等著,但是她沒有再說下去。
“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她慘白著臉點頭。
我只好伸手去推房門——她說的話里沒有我想要知道的信息——或許里面的情景已經(jīng)改變。
門沒有從里面鎖上,輕輕一推就開了。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床靠著左手邊的墻壁,淺藍色被罩褥單;白色的窗簾拉開了一半——窗戶關(guān)著并且插了鎖,外面是一片漆黑;靠著床頭和窗子之間有只小桌子——上面整齊擺放著五只水壺;登山男帶來的半人高野營背包放在地上靠著小桌子。
登山男垂在床邊,他像是從床上不小心摔下來,碰巧摔到了腦袋——腦袋與地面接觸的部位深深地癟下去,看上去幾乎少了整個頭部的三分之一。
暗紅色的血,散發(fā)著甜甜的腥臭,從那里流出,流淌著延順到門前。
與婷婷描述的相同,但是這很奇怪,太奇怪。
“我說得沒錯吧,真的死了人了……”她慘白著臉說。
“說不定他從床上摔下來。”我問她,“為什么你說是別人干的?”
“摔下來能摔成那個樣子?!”她指著癟了三分之一的腦袋。
“之前你一眼就看出他腦袋癟了嗎?”
“那個樣子怎么會看不出來?”
確實,如果看到一個人頭下腳上倒在一個地方而且流出那么多血,即便是處于慌張恐懼的狀態(tài)大概也會直覺得看看他流血的部位傷到什么程度。
腦袋如果不是豆腐做的,以這屋子的高度就算他是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也不會癟到這樣的程度。
所以會懷疑是有人用兇器砸癟他的頭之后因為某種原因變成這樣的姿勢應(yīng)該是合理的。
只是——看到這樣血腥的畫面人在幾秒鐘的時間里能意識到屋子的高度無法造成這樣的創(chuàng)傷嗎?
而且……
我盯著小桌子上擺放整齊的五只水壺。
“剛剛你為什么會把水壺丟進來?”我問她,單只現(xiàn)在的所有條件無法解釋她將水壺丟進來的行為。
“水壺?”她語聲訝異,“桌子上有五只水壺!”
“你剛剛為什么把水壺丟進來?”
“我看到死了人嚇了一跳……隨手就丟進來了……啊——”她叫了一聲,“我怎么可能丟得那么準——直接丟到桌子上?難道當時兇手躲在里面,他撿起了放在那里?”她警惕地望望門后和床底。
“你丟出水壺不是為了打什么嗎?”
“……應(yīng)該不是,我沒有看到其他人。”
“血跡呢?——只有地上這些?你剛剛不是對老板娘說‘到處都是血’?如果你看到時屋子就是這個樣子你為什么像逃命似的離開——甚至把我撞下樓梯?”
她笑笑:“我不是有意的,當時實在有點害怕。”
“你絕對還看到別的什么——危險的什么東西。”我說,“你好好想想。”
“真的沒有別的……”
“一定有的,你想想——想不起來我不會幫你說服老板娘過來,以她的脾氣如果沒有我?guī)湍阕髯C,恐怕你要強行背她過來她才肯看一眼這個房間。”
“你這個人啊……”她無奈,“好,我想想——雖然確實沒有什么……我可不想老板娘再在我腦袋上扇幾巴掌。”
她眼睛巡視房中的每個角落,想要借此喚醒記憶。
我的視線落到尸體旁邊抱著頭蹲在那里的透明靈體——登山男的尸體旁還有個登山男。
透明的登山男望著自己的尸體臉因恐懼扭曲,反復(fù)念叨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或許這就是白蓮設(shè)的局,讓他再一次死亡并且看到自己的尸體。
按理說無論是誰看到這樣的風景都會聯(lián)想到兩件事——即便是疑心最重的人也會產(chǎn)生懷疑:自己已經(jīng)死亡;現(xiàn)在的自己是幽靈。
登山男在否定自己的死亡,因為他的否定本已經(jīng)透明化的身體漸漸恢復(fù)成正常人的樣子。
但是或許是因為恐懼,他的靈體開始惡靈化,頭的一半變成渾濁的顏色,眼球泛著紅光在里面漂來漂去。
必須抓緊時間。
“我知道了!”婷婷沒有等局面變得更糟糕便叫出來,“我怎么竟然忘了!那時候四處都是血,墻上,天花板上,床上,窗簾上……所有地方都染了血……有個黑色的東西正勒住死了的這個人的脖子,手里拿著一把鐮刀——”她瞪著眼睛,慢慢說道:“我想起來了,他的腦袋不是癟了,是……”
被鐮刀——削下去了。像削土豆那樣。
感覺到寒意,緊張和不安促使我我忍不住伸手進口袋里握住揣在里面的電棍。
深呼吸,我對透明的登山男說:“你聽到了嗎?——你已經(jīng)死了。”
登山男的身體僵硬了,似乎已經(jīng)想起剛剛自己的遭遇,他沉默了幾秒鐘,流出眼淚,哭喊著:“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我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為什么你要殺了那個女人?”我問。
“我……”
“是那個你約好了一起滑雪的女人,你殺了她對不對?”
他沉默了幾秒鐘:“我患有焦慮癥,緊張的時候習慣喝些白開水或者吃糖穩(wěn)定情緒,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只是在開玩笑,但是對我來說……她故意把我?guī)淼囊慌堪组_水倒在地上……然后……因為還發(fā)生了些不高興的事……我失去了控制,用滑雪板……打了她的頭……”
“我不是有意的……”他哽咽著搖頭。
我走過去,走到小桌子旁邊拉開他帶來的背包,摸索著翻找,指端觸碰到貌似水壺的物體。
取出來扭開蓋子——淺黃色的液體中浮著兩枚紅棗,飄出淡淡的甜味。
回想那個女人的神情話語,我產(chǎn)生了一個傻瓜式的念頭——或許她只是想要他喝自己為他準備的蜂蜜水。
我把水壺放到他身邊地上。
“雖然從一開始我就討厭你,但是答應(yīng)她的事我會做到。”我說,“這是你女友為你準備的蜂蜜水,請隨便享用。”
站起身,我走到門口婷婷的身前——手伸進口袋握住電棍,拇指按著電擊開關(guān)。
他沒有動彈,也沒有問我什么時候見到的他的女友,他只是望著那壺蜂蜜水,望著里面漂浮的紅棗。
然后忽然發(fā)出一聲無奈的笑,消失在空氣里。
……
我轉(zhuǎn)身想要離開,額頭撞到婷婷的下巴……
——是不是一定要我想起自己的身高才肯滿足!
婷婷雙手抓住我的肩,眼睛瞪著。
在她眼中剛剛的我一定像個瘋子,不過——不至于這樣用力吧?
“你弄疼我了。”我說。
她失了血色的唇微微顫抖:“難道那個是鬼?”緊張得聲調(diào)也變了。
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試圖掙脫她的雙手——沒能成功。
“剛剛!那個……半透明的!”她叫得更大聲——她果然也看到。
“是。”我說,“是鬼,你也可以叫他幽靈。”
“怎么回事?幽靈?你別開玩笑了……”她嘴角扯出無力的笑。
“隨便你相信或者不相信。”
我考慮要不要咬她一口好讓她放開我。
“好吧。”她舉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我相信你。”
我深呼吸,努力驅(qū)散憋在胸口里的郁悶。
向門外走過去,她跟在后面保持著幾乎撞到我的距離。
養(yǎng)了寵物的大多有這樣的經(jīng)驗,四處忙碌的時候無知又歡快的小動物跟在腳前腳后——一不小心就會將它踢出去或者踩到。
我現(xiàn)在的感受大概和那些小動物們一樣——在這個叫做婷婷的女孩子的身邊我簡直沒有半點人權(quán)——而且跑來跑去撞來撞去的不是我,我根本一點錯也沒有。
我唯一的錯大概就是……
我抬頭看她的劉海,回轉(zhuǎn)身用力踢了門框幾腳。
“怎么了?”婷婷問。
“沒什么。”我關(guān)上房門:“婷婷,你去那邊樓梯口。”
“為什么?”她問。
“我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我說。
她含著疑慮慢慢走過去,站在了之前她開門時我所站著的位置。
“什么有趣的東西?”她喊著問道。
我笑了一下,將關(guān)上的門推開了一條縫隙。
“有什么?”我問。
“什么也沒有……”
——但是如果從門縫里伸出什么東西一定能夠看到,比如“血手”之類的。
婷婷閉著嘴巴走過來,皺起眉頭:“你真不夠意思!剛剛為什么說謊,害我挨了老板娘兩巴掌。”
我握著門柄。
“……就算現(xiàn)在讓老板娘過來也沒有辦法證明你沒有說謊了。”
我推開房門,里面能證明登山男存在的痕跡都已經(jīng)全部消失——與老板娘的話相同:二十三號房間沒有客人。
至少現(xiàn)在看起來是這樣的。
從樓梯下來的時候,婷婷問我:“伸出門外的血手是誰的?”
“不知道。”半透明的和不透明的登山男手上都是干凈的。
“為什么尸體會消失?”
“不知道。”
事實上尸體從一開始就不在這旅店里,白蓮說過登山男是幽靈,沒有說過他是僵尸。
懶得向她解釋,而且我本身也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無論是靈還是靈異事件,我知道的都不多。
下了樓梯我繼續(xù)向著房間的方向走過去,沒有提防衣領(lǐng)又被婷婷捉住。
她拖著我到柜臺老板娘的面前。
“雖然現(xiàn)在那間房子里什么也沒有了,但是這個家伙確實看到那只血手,不信你可以再問她。”
老板娘挑起眉腳,忍耐著煩躁,用平淡的聲音問我:“你真的看到什么血手了嗎?”
兩個人的眼睛都盯在我的臉上,婷婷含著自信和堅定——她認定我會為她作證。
雖然和青葵屬于不同的類型,她也是個十足的傻瓜。
——“沒有。”我說。
老板娘的巴掌扇到穆婷婷頭上。
我的心情頓時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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