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沁涼的露水升騰起的寒意籠罩著杳無人煙的大道之上,夏饒騎著一匹馬馳騁其上,馬蹄的嗒嗒聲和灌進耳里的冷風讓她有些不適應。從前雖然學過騎馬,但派上用場的時候很少,最多是在周旋于歐洲貴族官員的時候顯示一下東方女性的優雅風范,作為一種吸引眼球的技藝而存在。騎著馬狂奔,這還是第一次,胯下被顛簸地生疼,腳踝處應該也有些腫脹了。
夏饒奔著軒轅公府而去,目的自然是為了救出薛黎文。
她鞭子甩得并不利索,馭馬的技巧也并不嫻熟,可是她必須趕時間。趁著夜幕之色,不,準確地說是在天色將亮未亮,人們的警惕最為放松的時候找到并救出薛黎文,從此逃出生天。什么軍閥、親王、皇宮通通都拋諸腦后,得以重生,便再也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夾雜著危險、陰謀的無人可知的未來當中。這一次,她要好好地活著。
“駕——”
深沉的夜,一片黑暗中的軒轅公府依舊是戒備森然。夏饒貓著身子翻過低矮的大后院院墻,屏住了呼吸尋找著軒轅無央應當居住的地方。
按照軒轅無天陋傘大院的規格來說,軒轅無央這個二少爺的居所也該是富麗堂皇,巍峨雄壯的。揣摩別人的心意在夏饒當年的課程表中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依照她對軒轅無央這個人的理解,他自傲、雄霸、唯吾獨尊,有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冷然氣息,這樣的人居住的地方應該也是冷氣森森的。如今軒轅無央為軒轅家家主,大權攬握,照此想下去,軒轅無央便是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夏饒斷定軒轅無央住的應該是整個軒轅公府中最為大氣和孤霸的地方。
中間嗎?
夏饒緊緊鎖了鎖眉頭,幾下翻躍上下人房的屋頂。舉目望去,整所軒轅公府確實夠氣魄。最為高聳的大概就是坐北朝南迎東面紫氣的大院了,若以原點成九十度畫出橫縱軸延伸到軒轅公府所有外延,那所大院正好處在軒轅公府的中心。
可是為什么那兒黑漆漆一片?若是家主所居,則當為警戒最為重要的地方,不可能沒有人在一邊守著。連公府門口都有軍隊連夜巡防,這最重要的地方怎么能缺了人鎮守?夏饒眉間一蹙,看了看天色卻覺得不能再耽擱了。暗暗收回懷疑,朝著那所看上去似乎無人的大院奔去。
矯捷的身姿躲過了幾名暗哨,夏饒能清楚地看見匍匐著身體隱匿于各處地方的戒備兵。她學偵察出身,以詭計和速度聞名于組織,“詭貓”之號并非浪得虛名。這些可謂小兒科的藏身術她絲毫不放在眼里,一躲一避間已經漸漸逼近了那座看上去最高、氣勢也最為宏大的府院。
木庭大院。
名字倒是中規中矩。夏饒雙眼一瞇,閃身躍了進去,躥進了一間看上去較為中等的房屋,疾走幾步后豎起耳朵仔細地再次分辨了下周圍的動靜,甚至伸出鼻子來用力聞了聞。但人氣之味確實很淡,也沒有什么危險的味道,倒像是真的沒有人在附近一樣。
奇怪,很奇怪。夏饒深深皺眉,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仔細地思索著。突然,她凝神一頓,極為緩慢地蹲了下來趴在了地上,耳朵緊貼著冰冷沁涼的地磚,閉上眼睛聽著從下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動靜。
“咔哧,咔哧,咔哧……”
似乎是老鼠磨牙的聲音。夏饒心神微微一松,正要起身,卻忽然雙目圓睜,更緊地貼到了地面。
“砰。”
細微地不易察覺到的槍聲!夏饒頓時渾身一震,興奮的因子霎時產生。
厚實的地面之下可以有老鼠挖洞筑窩磨牙,但絕對不可能有槍聲!這槍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夏饒身經百戰自然聽得明白,槍械之音不可能比擬地出來,而若要槍響,除非是人為。在這么個封建社會里,夏饒所見的槍支均是極為老土的,可以說是最最古老的槍支,沒有隱匿著的消音器,沒有包裝完美的外殼,只是一桿槍,幾發子彈,更不可能有什么定時發作的情況發生。所以,這地下,必定有人!
夏饒更加放輕了呼吸,手逐漸摸索上一塊塊鋪疊而成的地磚。
對于這個詭異的世界夏饒是不清楚的,即使到了這兒已有三個月多的時間,她仍舊沒有明白為何明明是封建社會,卻有近代社會才能產生的槍械,更不明白“軍閥”這一特殊的歷史現象是如何能在封建王朝仍舊合理存在的前提下產生的。
她所知道的歷史規則告訴她,介于中國特殊復雜的歷史背景,封建王朝被推滅之后才產生了軍閥這種帶有資本主義性質的封建社會階級。歷史學家的觀點論據很多,然而她作為一個從小夢想著成為父親那般的歷史研究學者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官方對軍閥產生的分析出于大統考慮,總會牽扯上政治、經濟、文化、外交等一系列的因素,和她的想法并不一定相同。
她一直覺得,軍閥真正產生的原因來自于科舉制度的結束。
清朝覆滅,從隋朝起創立的、盛行了一千多年的科舉制也隨之瓦解。整個國家選拔人才的強有力的制度頓時取消,令所有人都無所適從。官僚們無法進行有效的官員升遷和考核,無法以“舊血”換“新血”,更無法組成有效的管理邦國的官僚體制,國家的文官制度隨之崩潰,這才促使了軍人的上臺執政。拋開各色各樣著名的,在這其中扮演了諸多不同角色的歷史偉人來說,軍閥,只是以槍桿子的硬度來強制行政,順應國家歷史變革,過渡國家管理體制變遷的一個不得不搬上臺面的特殊階級。
夏饒一直深信自己此番理解,不管對還是不對,就如今的情況來說,這番自信的理論卻將她自己繞了進去。若是因為科舉制度的結束而有了軍閥,那勢必科舉制度的結束是因為另一種國家選拔人才的制度產生而被其所代替。封建王朝仍舊存在的情況下,不管是世襲官位還是察舉制,不管是九品中正制還是科舉制,亦或者是另外一些與此類似卻不脫離其神的選官制度,總歸有一種是合理存在的。這就表示,文官制度并未癱瘓。
而這軍閥之所以為軍閥,難道只是因為那手中的一桿子槍嗎?
夏饒的疑惑并未對任何人說,她深深埋在心里,或者潛意識里她并不愿自己去推翻自己一直深信不疑,謂之為自信的論調。她還是恐懼了,面對著毫不知情的一個新世界,她的適應力遠遠不如自己所表現的那般。縱使她口出狂言,縱使她殺人如麻,這似乎都僅僅是在表現著她的不安和抗拒,她需要做一些什么來緩解這樣深重的心理沖擊。
“咔嚓。”
又一聲機關開合的聲音響起。夏饒不敢輕叩地磚,只能繼續摸索著地磚之間可能出現的縫隙,斷定這里是否有所謂的地下通道。她心里認定了這兒是軒轅無央的地盤,自然怕驚擾了別的人引得他人來對付自己。只是她忽略了,若這兒真的是軒轅無央的地盤,那怎么會毫無人氣?
夏饒貼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漸漸往前摸索,順著地磚之間的拼縫緩緩挪動著嬌小的身軀。直至一凸起的石塊,夏饒的動作才倏忽停止。
“應該是這里。”
夏饒默默在心里告訴自己,轉眼開始打量四周格局。
這大概是一所寢居,東北向有一張跋步錦床,層層帷幕蓋住了,看不真切里面是何景。床左右兩側有兩方壁燈籠,此時亦熄著,正對方是一張大屏風,上繡有八駿奔騰的粗獷圖景。除此之外,裝飾這間屋子的東西也甚為奢華,珊瑚堆砌的大型盆景、珠玉鑲嵌的精美壁飾、瑪瑙貓眼雕琢而成的展翅丹頂鶴,還有立在屋子中間仿佛久未使用的八寶鏤空熏爐……
夏饒眉頭一皺,暗自覺察著這哪兒有些不對勁。
對了,顏色!
夏饒雙目微張,赫然發現這所有擺著的東西都是淡色系的,甚至一些東西上還覆蓋了白布。起初因為光線的原因看不出來,這時候適應了,借著月光看得清清楚楚!
白色……是死壽的專用之色!
軒轅公爺死了三個月,軒轅公府仍在孝服期為其守喪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這所院落冷氣森森毫無人氣,難不成這兒不是軒轅無央的居所,而是已故的軒轅公爺生前所居?!
夏饒猛的打了一個激靈,手下意識一抖,卻不料一下子按空了,凸起的石頭瞬間被她的大力給擠按了下去。與此同時,屋子中間似乎一直擺在那兒的八寶鏤空熏爐發出沉重的“吱呀”聲,從下透出一點兒微弱的光線來。夏饒驀地睜大眼,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卻驚覺從光線發出處傳來了男子一記低沉的喝問。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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