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不是冬天，夜晚還是有著沁人的寒涼。燈火閃爍中，軒轅無央頭也未抬，只拿起了桌上靜靜擱置的狼毫筆簽起文書來。滴答滴答的更漏聲明快而有節奏地作響，屋內的兩具尸首已被厲殤的手下清理了出去，猩紅的血跡濺了一些在氈毛地毯上，逐漸凝固成黯淡顏色的血無言地訴說著方才所發生的事情。

“二少，已處理好了。”

厲殤跨進屋來，先是輕聲地喚了軒轅無央一句，然后從邊角架上端下給軒轅無央預備的凈面的水，輕輕潑到了地上沾有血跡的地方，凝了雙眼，近似囈語地說道：“二少，三少死了，接下來……是輪到四少了嗎……”

“無悔他命不久矣，就不用再多費心思了。”

軒轅無央靜靜地抬起頭來，鎖住厲殤略微蕭索的身軀。他的心腹大將此時微微弓起了背，柔美的面容上陡現蒼涼之色。那是一種迷茫的色彩，帶著仿佛不知道該去向何方的猶疑，讓他這個劊子手不由心中一顫。

“厲殤。”

軒轅無央靜靜喚他，沉靜無波的眸子里閃爍著光亮。厲殤閃神后回望他，輕聲問道：“那如果……四少也要對二少你不利呢？”

“擋我路者，殺之。”

軒轅無央平靜地答復，慢慢擱下了手中的狼毫筆，拿起紙張輕吹了一下，緩緩地說道：“厲殤，走到這一步已經太過艱難了，我沒有多余的時間想其他。感愧也好，負疚也罷，我們終于是站到了現在這個位置，而以后，我們會站得更高。”他站起身走向厲殤，將手中的紙張遞了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徐瑋手下有三千精兵，好狠斗勇，以一當十。軒轅虢這個幕僚能力了得，如果能收服最好收服，若是收服不了，便只有棄之。”軒轅無央眼神一凜，隨后輕聲說道：“玄甲衛對戰能力不弱，至于忠實程度如何，如今到你麾下兩月也能看出來了。那種執意不聽號令，仍以軒轅虢為主的兵，你可以處理了。”

厲殤輕輕答了聲“是”，視線漸漸低了下去。軒轅無央微微嘆了口氣，目光落到沾染了邪惡之血的地毯上。他輕輕走過去蹲下身子，伸手觸到那已凝固的點點暗紅，溫柔地撫摸了一個來回，竟輕聲笑了起來。他笑地純粹真誠，仿佛他得到了所有他想要得到的東西，眸中傳遞的懷念讓厲殤止不住哽咽出聲：“二少，人既然已經死了，就不必再留戀了。誠如你所說的，將來，我們會走得更遠，站得更高，這些，都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冬日已經悄然逝去，蝕骨的寒冷卻仍未遠離。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管是嚴寒還是酷暑，從心底生出的涼意就未曾斷絕過。軒轅無央輕若柳絮飄揚的聲音低緩地傳到厲殤耳里，他輕聲問他：“厲殤，你會不會后悔？”

厲殤搖頭，男生女相的臉上是果斷和堅決的神情。他亦輕聲回他：“二少，厲殤永遠都不會后悔。”

“以后呢？”軒轅無央站起身來一腳踩上沾染血跡的地方，直視厲殤問道：“以后會不會后悔？”

“只要二少的心不變，厲殤就不會后悔。”男子輕輕將手按在了心口，靜靜地感受了片刻心臟的起搏。他迷茫的眼神漸漸堅定，六年的軍旅生涯，沒日沒夜的超負荷對抗訓練已然讓他不再是當年大宅門里品詩習文的大家公子，以往縱使柔弱，此刻卻再也沒有了紈绔嬌氣。他狠狠捶了自己胸口三下，語調低沉卻有如金石之音，鏗然頑強。他說道：“二少，厲殤會親眼看著你覆滅大曌皇廷，用戰刀和炮火殺出一條血路，建立真正屬于自己的強悍政權。吞并東喬，收復南疆，打下西戎，一統天下，走上最終勝利的巔峰，沿著滄河翻涌的波濤朝著東北方向行進，一路開到帕雪高原，向全天下人宣布你的勝利。厲殤會永遠站在你的身邊，直到我生命終結。可即使我死了，我的意志也依然會站在你身邊，無怨無悔，無慟無哀。”

軒轅無央緩緩揚起嘴角，一步步朝厲殤走去。他背挺得筆直，步伐沉穩卻又懂得收斂，恰恰停到厲殤對面與他相視片刻，驀地伸手抱住了他。

“厲殤，我弒兄殺弟，冷酷絕情，總有一天天下人都會知道我是這樣的魔鬼，天下人都會對我詬病頗深。可即使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按照我所制定好的目標一個接著一個地完成下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只要我還能挪動一下，我都要走下去。”他扳住厲殤的肩認真地看著他，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愿望，遒勁有力地說道：“你不后悔，我更加不會。”

軒轅無央雙眸晶亮，比日光還要刺人眼球。他微微提了音量，附加道：“永遠不會。”

厲殤開合了幾下嘴唇，卻最終什么都沒說，手捏著軒轅無央給他的紙張便要跨出門去，卻聽到背后傳來軒轅無央低緩的聲音。

“厲殤，兩月時間已到，我拼盡了全力也無法從軒轅虢身上得到有關軒轅氏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命定之石的消息。再拖下去，本來就對我們不利的形勢說不定更加嚴峻。此時還不能得罪蕭玉麟，軒轅氏和蕭氏之間的關系微妙，目前占上風的仍是他大曌皇族，唯有先安內才能言及其他。所以，我把冷之言送到孤親王府了。”軒轅無央停頓了一下，看著厲殤陡然間僵直的背影繼續說道：“冷之言的死訊明日會傳揚出來，稱她殉情于燕季帝。至于她的新身份，蕭玉麟該懂得安排。”

“二少，我違背不了你的決定。”厲殤靜靜地停在原地沒有回頭，只是抓著門扉側邊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他輕聲說道：“二少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厲殤跟在你身邊六年，對這一點看得清清楚楚。不過二少，能否答應厲殤一個請求？”

軒轅無央平靜地點頭說道：“你說。”

厲殤慢慢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終于是緩緩地將話說了出來：“厲殤請求二少，在摧毀大曌帝國，也就是消滅蕭玉麟實際掌控的勢力之時，若小言仍舊活著，求二少放她離開，任她去過自己的生活。”

軒轅無央靜默良久，厲殤一直未開口等待他的回答。天邊已經開始有些灰蒙蒙地了，四周詭異的安靜像塊石頭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好比是暴風雨來前的寧靜卻沒有打擾到兩個男子不算對抗的對抗。

“我答應你。”

軒轅無央驀地輕劃出一個笑來，感嘆一聲后沉沉說道：“厲殤，僅此一次。”

“多謝二少。”

“記住了，你是鐵衣衛第一大將，你的心里不該有一星半點兒的柔情。這世間，容不下那么多的兒女情長掣肘了你的判斷。”軒轅無央緩緩說道：“明日，仗將起了。”

復華二年年初，毫無喜氣的新年還未完全過去，繼軒轅公爺軒轅霍、軒轅大少爺軒轅無央死后，軒轅公府又爆出一則驚天消息——軒轅三少爺軒轅無缺暴病猝死。同日，固仁帝向軒轅公府下達旨意，表明朝廷態度，認定軒轅無央為繼承軒轅公爺爵位之人，以官方的認同確定了軒轅無央在軒轅一族中的統治地位。在肯定軒轅無央繼承老公爺爵位的合法之后，圣旨上又特例封賞了軒轅無央一個持邑郡王的虛銜稱號，令軒轅家一時之間風頭大盛。

與此同時，民間悄悄流傳起有關先帝燕季帝與冷家二小姐冷之言之間的傳言。據傳，燕季帝死后，冷家二小姐于唐坤殿內投井殉情，成全與燕季帝朝夕相伴六年的深厚情誼。尸首為孤王親自起撈，一代絕色面容浮腫，早已沒了紅顏美貌。諸人唏噓之時卻不敢公然談論此事，因為冷家小姐之死不僅牽涉到皇族、軒轅氏、冷世三大家，甚至連墨系軍閥也參與了其中。其間波云詭譎，錯綜復雜非常人所能言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百姓還未完全消化軒轅二少正統繼爵、冷家小姐殉情而死的消息時，更大的風波卻開始悄然上演。

軒轅無央入宮受封回來后，遭半道截殺。貼身侍衛秦刀、商劍功夫了得，危難之中護主性命，拼死攔截。軒轅無央毫發未損，聯合兩大護衛與殺手展開激戰，令六人伏誅，生擒二人。秦刀商劍略有擦傷。

軒轅無央震怒，回軒轅公府后拷問二人主謀為誰。二人拒不回答，態度傲慢且自大，言辭中對軒轅無央謾罵頗多，甚至辱及其生母白氏。軒轅無央當即令人動用十大酷刑之一的梳洗之刑加于生擒二人的其中一人身上，令另一人旁觀。

慘絕人寰的叫聲從尖利到嘶啞，觀刑之人臉上再也繃不住了。當受刑之人兩條手臂均露出森森白骨之時，觀刑之人終于委頓在地，受刑之人更是連聲叫著主謀之人的名字，祈求停止酷刑，給予他一個痛快。

最終二人均被軒轅無央下令以烹煮之刑戮殺，被棄尸于深山老林之中，葬身野獸之腹。當日晚，軒轅無央入軒轅四少軒轅無悔的清漾大院之中，整晚未出。

第二日，軒轅四少久病沉疴終不治身亡，年僅二十三歲上。

及此，軒轅氏嫡出正統的三位少爺軒轅無天、軒轅無缺、軒轅無悔盡皆亡故，再無可膺軒轅公爺庶出二子軒轅無央鋒芒之人。軒轅氏，唯軒轅無央獨尊。

然而另一方，墨系軍閥第一女將冷之青卻與此同時親率一萬大軍直取阜陽道、關峻道兩道，未曾上報墨系少帥莫如寒，執意向西，一路開進了慈悠古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