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了不多時(shí)，簡單的在沐艽的小院子里吃了些飯食，沐丞相又是叨嘮了兩句，便也散了。

暮色已近深藍(lán)的黑，天空中最后一抹殘余的紅光也隱沒在了黑暗的寂靜里。

燈，一盞一盞亮了起來，像是螢火蟲，卻又多了幾分人間俗世的斑斕彩麗。燈光柔和，泛著黃色的暈澤，隔著單薄的紙勾勒出似乎浪漫的輪廓。

沐染躺在竹制的長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被子，仰著臉，看著天空。

繁星似錦，星河燦爛，如此美好！

沐艽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也是看著星河燦爛的天際。

夜風(fēng)寂靜，吹動發(fā)絲，幽幽的蘭花香氣溫柔飄散在空氣之中，帶著靜雅與沉思。

“姐姐，你說為何人世間再怎么黑暗，再怎么殘酷，這星星依舊如此的繁多，明亮？”

沐染伸出手，指向天際，“據(jù)說人死了之后，會變成星星，魂魄便脫離了人世間，同時(shí)也永遠(yuǎn)的定格。盡管世事變遷，死去的，變?yōu)橛篮愕臇|西也不會變。”

“人死了，真的會變成星星么？即便是手上已經(jīng)沾滿鮮血的人？”沐艽看著星空，目光迷離，煙霧繚繞，易容丹的效用已然消退，眼睛深藍(lán)映著夜的明朗，如波光大海，閃著沉寂而深邃的光，透著純?nèi)慌c魅惑。

“會的。因?yàn)樗蝗怂鶓涯钪瓱o論是怎樣的人都有他們所存在的價(jià)值，正如出生時(shí)一般。”沐染道。

“是么？”沐艽淡淡呢喃著。“若是有一天我死了，我會不會找到母親的那顆星星？”

沐染忽然轉(zhuǎn)頭看向他，一直看到他的眼睛中。那里，深邃如海，繚繞環(huán)煙，有悲傷，有期待，有懷念，絲絲的情感被纏繞，被打結(jié)，被埋葬。

她忽然閉了閉眼睛。

沐艽，他是狠厲的，又是最為純粹的，他有著最為凄苦的過去，有著最沉痛而灼痛帶著銹鐵的傷痕，他又很懂得掩飾，永遠(yuǎn)單純，永遠(yuǎn)微笑。然而，他不知道，這樣遺忘掩蓋的方式，最為沉重而痛苦。

“在這人世間，我所掛念的，只有母親而已……”沐艽繼續(xù)說著：“我從未想過我會如現(xiàn)在這般活著，也沒想過將以何種方式死去。經(jīng)過兩年的算是逃亡的旅程，我明白，珍惜值得珍惜的，爭取可以爭取的，狠下的心不可以變軟，真心對待的也絕對不可變質(zhì)。所有的因果，總有一日會回到原點(diǎn)，作惡的不可能永遠(yuǎn)作惡，總會有報(bào)應(yīng)，不過遲早。”

他看向沐染，眉眼純凈，如雪。“姐姐，你可以不那么累的，只要好好活著，比什么都值得。”

沐染怔了怔，忽然說不出話來了。原本想說的事情，在這一刻，徹底碎在喉嚨里，永遠(yuǎn)不講出來。

逍遙殿內(nèi)應(yīng)副手……她原本想用他的，可是…不能！她不能讓他的生命止于那個(gè)地方。這個(gè)少年，她不愿他為她付出生命的代價(jià)。

這是第一次，沐艽與她真心相交，對她真心勸慰與祝福。

她心中，很熱，很暖。

“小艽，你我親人，我當(dāng)真幸運(yùn)！”

沐艽笑笑，“我也是。”

夜，微涼，卻也很暖。

第二日，陽光靜好，溫暖依舊。天空蔚藍(lán)，萬里無云。

沐染站在窗前，緊了緊腰間的綢帶，看向窗外，嘴角抿了抿，推門而出。

此時(shí)紫羅與蓮兒從院本處迎面而來，見到沐染既是欣喜，又有一絲的幽怨。

沐染走到她們跟前，笑了笑：“怎么了？怎么這副樣子？”

“小姐…”

“沒事。”蓮兒將紫羅的話打斷，“我二人聽說小姐要來丞相府住幾日，怕是別個(gè)丫頭照顧小姐不周，便自作主張前來，還請小姐見諒。”

沐染點(diǎn)點(diǎn)頭，“既然這樣，你們就留下吧，待幾日宮宴，你們隨我入宮。”

“小姐，你要我們跟隨您入宮？！”蓮兒有些驚訝。

“真的么？我還真想見識見識這皇宮的樣子。”紫羅倒是很高興。

沐染知道紫羅的意思是想比較一下慕容王朝的皇宮與北氏皇宮的區(qū)別。

她笑了笑，道：“今兒個(gè)我出去買幾批，你們一起吧。”

“都聽小姐的。”蓮兒與紫羅痛快應(yīng)答。

三人說著，走出了丞相府邸。

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古樸而簡潔，沉斂而低調(diào)。

沐染皺了皺眉，這馬車，她認(rèn)得。

北寂瀾……

玉手掀開簾子，露出青色纏絲一角，隨即，整個(gè)玉面露了出來，看到沐染眼中一片喜色。

他跳下馬車，幾個(gè)快步走到沐染面前，“染兒，先前我去赫英王府找過你幾次，可你都不在，原來你竟是回到這兒了。”

沐染了一眼身后的兩個(gè)丫頭回避的目光，便知她們有心瞞她，隨即看向北寂瀾，道：“有事？”

“是。”北寂瀾點(diǎn)了點(diǎn)頭，“父皇有意為你我賜婚，我是…想問問你的意思。先前找不到你，今日便來找沐丞相商量一番。”

“賜婚？”是了，因?yàn)橄然适ブ几鱾€(gè)皇子的正妃之位都一直空著，就等她來選親之后方定大致朝局，朝中勢力分布也將穩(wěn)定很多。

可，和她結(jié)合者，必死，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北寂瀾不是他最看重的皇子么？

蓮兒與紫羅皆是一驚，一個(gè)擔(dān)心南瑾世子怎么辦，一個(gè)擔(dān)憂慕容太子該如何。

“北寂瀾，你想娶我么？”沐染看著他，眼睛一瞬不順。

“是。”北寂瀾看著她，目光柔軟。

“你可記得，在你兩年前去邊城之時(shí)，我對你說過什么嗎？”

北寂瀾一怔，隨即身子僵硬。

“我對你說過，你可以對我有好感，把我當(dāng)作知心朋友，但萬萬不要對我動心，更不要娶我，你，可還記得？”沐染話語認(rèn)真，在北寂瀾聽來，卻字字如針，扎的生疼。

他垂下頭，聲音晦暗，帶著嘶啞：“人心，如何是能控制的了的？我也曾想過，也從不層忘記你的話，但感情，如何是能控制的住的？！染兒，你告訴我，為何我不能對你動心，愛你，娶你做妻子？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才對我如此？”

沐染搖搖頭，“你是我的朋友，我且真心相待，娶我，便是害了你，不管你如何想，我都決計(jì)不會嫁你。若你還保留著我們之間這么多年的情誼，就此放手吧！我們還做朋友。”

“不可能！”北寂瀾的聲音忽的變得暗沉，透著沉郁的冷意，“我們之間，不可能有友情！沐染，如今你便用這所謂的理由，如此傷我么？這兩年來，我沒有一日不對你思念，沒有一日入夢前不想你。我拼命整治，立功，就是向早些回來見你！一回來不得你的好臉色不說，如今竟也這般清淡地說我們之間的感情，拒絕我？若是如此，當(dāng)初你對所有人都靜退三尺，為何獨(dú)獨(dú)來招惹我？”

蓮兒，紫羅二人低著頭，向一旁退了幾步，不敢打擾到這番談話。

“我從來沒有看輕過我們的情誼，只不過你沒有認(rèn)清罷了。北寂瀾，我這些年為何獨(dú)獨(dú)這般對你，你難道不知道么？”

“你是憐憫我么？”

沐染捂了捂額頭，如今，她覺得處理感情問題當(dāng)真?zhèn)X筋！

北寂瀾是她看著一點(diǎn)一點(diǎn)長大的，往日中一點(diǎn)一滴的美好片段與回憶依舊徘徊在腦中。她雖冷情，但對于十幾年的情誼卻是極為珍重，她是真心不愿傷害他！

“北寂瀾，你是知道的，我不會害你，也不會騙你。我并不適合你，在這世上有許多美好的女子，若你放下執(zhí)念，你定會找到更好的女子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只是執(zhí)念太深罷了！心若看開了，天地會更加寬廣。”

“那誰與你合適？南瑾世子？”

沐染指間一頓，面色無變。“別想太多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北寂瀾臉色沉了沉，嘴唇抿成一條線，死死地看著沐染，隨之，吐出一口氣，聲音輕緩了些“染兒，你沒有說過愛我，我也沒說過要放棄你！我會好好想的，但我肯定，想過后我的想法依舊，不會改變。”

說完，北寂瀾再不看沐染，轉(zhuǎn)身上了馬車，飛奔而去。

沐染看著那馬車的背影，頓時(shí)覺得心里有些難受，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小姐，您……沒事兒吧？”蓮兒小心翼翼問道。

“沒事。”沐染揮了揮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們也都將這件事情忘了，知道么？”

“是。”二人紛紛應(yīng)答。

“走吧，上街，去織錦樓。”

三人來到街上，避著人流走，依舊引來不少注目的視線。

紫羅跟在沐染身后，眼睛提溜提溜的看著周圍，悄聲對著沐染道：“小姐，他們都在看我們啊！”

蓮兒倒是見怪不怪，笑而不語。

沐染掃了一眼周圍，挑眉笑道：“回頭率高嗎！也不是人人都有的，這就是個(gè)人魅力，懂不？”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笑聲，那笑聲低沉，透著魅惑之氣，還有著一股子風(fēng)流之氣。

“這話倒是有意思，不愧是沐染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