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小黑屋是這樣子的:其實最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站在陽臺前看雪花飄落,北風呼嘯枝頭。黃秘書領(lǐng)著兩個人站在門口,敲了門后給我解釋,說局里來了人,要找林總您,似乎有什么案件需要配合。
我把那兩個人讓進來,他們坐在沙發(fā)上,我還遞了兩只三五,但被他們拒絕了。
其中一個胖子,嗓門低沉,說話很有節(jié)奏感,一看都是大風大浪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的人。他首先亮了下工作證,然后問我:“林總經(jīng)理,你知道我們今天過來什么事情么?”
我呆了一下,說:“我還真不知道,什么風能把兩位給吹過來,我簡直覺得蓬蓽生輝!”
胖子嘿嘿笑了笑,說:“認識孫豪亞么?”
我吃了一驚,道:“認識啊,我們業(yè)務(wù)合作伙伴吶。怎么了?”
胖子說:“他犯事兒了,我們現(xiàn)在正在查他的案子?!?/p>
我點了點頭,道:“明白。需要我做些什么?”
胖子說:“希望林總您陪我們到局里去一趟?!?/p>
我問:“時間長么?”
胖子說:“至少兩三天吧,視情況而定?!?/p>
我問:“要不要今天等我把手里公司的事情處理完畢,明天我主動過去?”
胖子嘿嘿笑了笑,道:“最好現(xiàn)在就走。我們等你。”
然后那兩個就坐在沙發(fā)上不走了,直勾勾地看著我敲電腦,批文件,打電話。實際上這些工作并不是緊張到要死,我是在想對策,想著、想著我捂著肚子站了起來,小跑著到門口,嘴里邊叨叨:“他媽,的中午吃的扣肉有問題,這會兒肚子疼的厲害,我去趟廁所……”
胖子旁邊的瘦子站了起來,表情生硬地對我說:“我陪著你!”
我知道現(xiàn)在自己完了。不知道該怎么跟孫豪亞聯(lián)系,哪怕聯(lián)系不上,跟他手下的工作人員,比如小李等聯(lián)系上也不錯,我能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也好做一個初步應對。但很明顯,已經(jīng)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抓了。
我蹲在茅坑著急得抓耳撓腮,那瘦子在外邊點了根煙,不急不噪地抽著。
看來實在沒辦法躲開,我就站了起來,像模像樣地沖了水,一副滿意地樣子揉著肚子出來了。瘦子問:“林總您看什么時候可以把手里的工作處理完?”
我呵呵笑了笑,道:“馬上,馬上,給你們添麻煩了?!?/p>
然后想了想,問:“孫豪亞犯了什么事啊,能說說么?”
瘦子說:“我們也不清楚,是局里派我們過來的,我們只是負責辦事。其它不該我們操心的,我們一律不操?!?/p>
我恭維著說:“真是好同志!”
回到辦公室,我將公司的業(yè)務(wù)情況給黃秘書做了交待,有什么需要簽字、審批的一律等我回來,如果有人找,可以實話實說,反正這是配合人家局里的工作嘛,我們公司相信和他們也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我本身不會有什么政治問題。
黃秘書緊張地答應了。其實我心里也一直在打鼓。但事情到了這份上,我又能怎么樣,如果掙脫逃走,好像也不至于,而且有些丟人。我不是叛徒吧?我沒犯什么國法吧?如果說有問題,不就是拉業(yè)務(wù)時玩了一次洗浴么?況且是我自己的錢包,又沒有開票。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我犯過法。
等到了局里,下車的時候我的腿直打哆嗦,我心說如果自己是腐敗分子,估計現(xiàn)在路都走不了,本來理直氣壯地,一進了大門雙腿就發(fā)軟。我又想到,假如我是革命黨人,國民黨如果拿著鞭子審我,估計鞭子沒掏出來我就尿了褲子。
我被領(lǐng)進了一個單間,單間內(nèi)還有一張簡易的搬床,上面甚至還有鋪蓋,另外有一張桌子,桌子前有一張椅子,房間內(nèi)還有衛(wèi)生間。胖子對我說,請把通訊工具全部上交,這是規(guī)定,我們沒有在路上收你的手機,是因為我們沒見你接電話。還是到局里再說吧。請把你身上的所有物品都交出來,錢包啦、鑰匙啦、筆啦、手表啦等等。
最后我還被搜了身子,確保我什么也沒留了,他們才走開。
也沒提吃飯的事情,他們就出了門,然后在外邊鎖上了門。我看見窗戶訂了大腳趾般粗細的鋼筋,橫豎交叉焊接,想逃走除非會孫悟空的七十二變,變成蒼蠅飛出去,可是假如變成了蒼蠅我發(fā)現(xiàn)也飛不出去,因為窗戶和門口,連一點縫隙都沒有。一旦把門鎖上,我就感覺到了與世隔絕的空間。外界的一點聲響都聽不到。我心里感覺說不出的空洞和難受,胸腔的氣體憋的想要爆炸。也沒有時間概念,誰知道到了幾點。
但終歸有盞燈,墻上有電源開關(guān),我把燈打開。咱是學工科的,我一看燈就笑了,這是直流12V的燈泡,媽的,即使觸電了都電不死人。但為什么我要自殺?
在我胡思亂想,覺得自己要崩潰的時候,有人過來了,我不認識,但他穿著制服,他后面跟著胖子和瘦子。穿著制服的人對我說,我姓楊。楊姓工作人員拿出一個皮夾子,把桌子拉到正中間,我坐在他們對面,他們坐我對面。他對我笑了笑,道,你可以叫我楊班長。
我說:“楊班長,你好?!?/p>
他笑著點了點頭,幾個人一同盯著我看,盯得我渾身冒汗,口干舌燥。但為了應付緊張,我問他們,能否給我一支煙?
楊班長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煙,哈德門。他說,這個勁大,你抽抽試試。
我點上抽了一口,把嗓子嗆的直刺啦。
楊班長翻開皮夾子,里面空白的一本稿紙,他問:“你叫什么名字?姓名?職業(yè)?家庭住址?”
我一一說了,覺得不對勁,怎么我好像成了黨國的叛徒似的。
楊班長問:“孫豪亞你們認識么?”
我說:“認識!”
楊班長問:“因為什么原因認識的?都有哪些接觸?”
于是我將當初我辦公司想要拉業(yè)務(wù),拉單子,通過業(yè)務(wù)合作認識的事情都說了出來。當然,我沒有說去洗浴中心的事情,這些事說出來自己都有些丟人。
楊班長又問:“業(yè)務(wù)上有什么禮尚往來的事情沒有?”
我突然在直覺上明白過來,大概孫豪亞出了大事。我說:“我們倒還真沒有見過幾次面,但有一部分工作上的往來,都很正常。我記得有一次去外地出差,自己搞了點兒土豆西紅柿大棗紅薯什么的土特產(chǎn),每個朋友分了一份,他也有。僅此而已?!?/p>
楊班長笑了笑,似乎不太相信。
他問:“有沒有其他方面的,比如送紅包什么的?”
我說:“沒有,真沒有?!毕胂胍彩?,有一次是的,但那時正兒八經(jīng)開會議,現(xiàn)在都流行專家簽字拿評審費,這是辛苦錢,應該沒什么問題,我也沒必要去說。突然我想起兩塊Omega表的事情,但想想這也沒什么,算了就不要提了。
楊班長又笑了笑:“你們四方公司的業(yè)務(wù)量還挺大啊?!?/p>
我不知道他怎么拉起了家常,道:“還行吧,但不是我的公司,我們的老板出國了,他是公司的法人代表。”
楊班長說:“你們和創(chuàng)造力業(yè)務(wù)也很頻繁啊?!?/p>
我知道了他又要往上繞,便不想搭理他,說:“也沒有多大的業(yè)務(wù),這點兒業(yè)務(wù)量在公司的整體比重也很小。”
楊班長問:“你們公司年產(chǎn)值多少?”
我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道:“不多吧,也就幾千萬?!蔽铱匆姉畎嚅L的眼睛放了光,但光很快就下去了。
他說:“那很好??!”
說完夾上本子,幾個人出去了。臨走的時候說:“一會兒有人給你送飯菜湯,你先配合我們工作,今晚就在這兒休息了啊,什么時候這個案子調(diào)查清楚了,我們會讓你出去的。放心?!?/p>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果然有人送了飯菜湯,我吃了之后又有人收走。但自己只有躺倒硬邦邦的床上發(fā)呆,不知道要呆到多久。想到這里禁不住就要哆嗦。他@媽—的,真是個收拾人的方法啊。
雖然睡不著覺,但只有自己一個人,我抬頭往上看,媽&的,墻角還有一個小型攝像頭,自己在這里的一舉一動竟然還有人監(jiān)控。于是和衣躺在床上,蒙頭大睡。
時間如此在我這里停滯了。
如果你想體會、體會孤獨、寂寞、恐怖的滋味,其實很簡單,只要自己把自己往黑屋子里一關(guān),把手表、手機、鬧鐘、電視機全搬出房間,門緊緊鎖上,不出兩個小時絕對可以體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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