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打開了門。

房間內的一切使我吃驚：皮鞋規規矩矩地排在門口的鞋柜上，表面黑得發亮，沒有蓋上蒙布，但沒有一絲灰塵。我伸頭往衛生間看，水池臺面異常清潔，塑料盆側立在墻根，里面沒有一雙襪子，我竟然懷疑進錯了房間。我往房間內邁步，床上的被子疊得很規矩，我拉開衣柜，襯衣已經燙熨的沒有一點兒折，洗得干干凈凈掛在里面。襪子碼好，整齊地堆在我的那堆新襪子堆上。電腦桌上干干凈凈，煙灰缸里別說煙頭，連灰點都看不見。我沖進廚房，餐具早已順序排列好，水槽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陽臺上的吊蘭，竟然新發出了兩個枝干，難道冬天它又想開花不成？

我簡直覺得，活見了鬼了。

這是我的房間么？

我走來走去轉來轉去，實在覺得心理很疲憊，便和衣躺在了床上。我問自己，怎么會這樣？誰能進到我家里，誰能替我收拾房間，簡直是天方夜譚、神話故事，有七仙女偷*窺我，見我不在家玩神秘？

我閉目躺在床上，做了一個深呼吸。

想起手機需要充電，便從抽屜里拿出充電器，插在電腦旁邊的排插上，奇怪的是就連充電器都收拾成了一坨，線纜繞成了卷兒。

我轉身的時候，驀然看見鍵盤下面壓了片紙條，我抽了出來看。

“小書：聽說你出事了，我不知道是大事還是小事，給我的感覺是你真的遇到了麻煩。我不能幫你做什么，只是默默向老天禱告，你一定能過了這個難關。如果你是因為貪污公款、非法挪用資金，出不來了，沒關系，你們家的老人交給我了，有多少年我照顧多少年，他們就是我爸爸、媽媽。小鹿。”

王璐璐？

噢，我想了起來，在門口的那盞吸頂燈罩里，有我一把鑰匙，我告訴過王璐璐，以后有機會了可以進來。王璐璐？你難道兩個月來真的就在我的千米以內？卻害得我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如沒帶腦袋飛行的蒼蠅，連有縫的臭雞蛋都叮不著？太殘忍了，你。

但滿眶熱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我覺得這眼淚，是幸福的眼淚，是滿足的眼淚，我前所未有的滿足，你看，王璐璐她真的在關心著我。

但你這臭丫頭，為什么玩失蹤？

你難道不知道我很想你么？

我突然很想抽煙。在家里翻來覆去，卻怎么也找不見哪怕是抽半截的煙屁*股。過去我的房間中，總是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中，看見零散放著裝有幾根的煙盒。這可惡的王璐璐，難道都給我扔掉了？

扔掉也需要告我一聲的嘛。

我又沖到樓下的百貨鋪位，拿了一條三五上來。

我急切地抽出了一根，拋到了嘴里。在大學期間，我曾經跟劉德華、張學友練習過那一招，不知道兩位明星在哪部電影里出演的小痞子，拋起煙卷簡直酷斃了，為了迷上熱情的火山，我苦練了三個月，最后能將點燃的煙頭翻著跟頭進嘴巴——進的當然是煙屁股。練習的過程很刺激，舌頭被燒得滋啦冒煙。結果這一招白練了，人家火山見不得我點火，一看我抽煙卷就皺眉頭。

現在我毫無意識地拋了燃燒的煙卷，準確的送進口腔，我不禁楞了一下。

我彎腰摁開了電腦開關，主機箱嘎吱作響，打開后發現，QQ原來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被我給卸掉了。又開始聯網下軟件，安裝，最后打開它，卻突然想不起來自己過去的QQ號碼是多少了。

我嘆了口氣，憋著勁使勁抽了一口，拍了腦門，一點一點回憶，還好試驗了幾次，最終進了QQ空間。

里面當然有火山的留言。

“瀟，我可以確定，你現在戀愛了。因為，你已經把我們之間所有的約定，全部忘得一干二凈了……”

“我對你沒有丁點兒要求，你已經夠好的了。真的：）……”

“生活也許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期待的美好前景，在你認為實現了的時候，也許，只是一個美麗的空虛的夢。我的白馬王子，過去告訴過你的那位帥帥的人事經理，原來是GZ省山區的孩子，為了實現走出大山的夢想，他從一個山區的孩子，勉強奮斗到一個極其一般的大學讀書，然后來到深圳打拼。說實在話，他離我的夢想，何止差了十萬八千里。”

“有時候，他故作深沉；也有的時候，他故作瀟灑；還有的時候，他竟然給我玩欲擒故縱。但當他父母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他的腦袋低過了他的胸。原來，他也有自卑的時候。原來，他身后是這個樣子的……”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但是，我告訴你，我不后悔的。瀟，真的。我想，也許過去自己太一帆風順，過去對自己太過自信了？我有自己的夢想，但實現夢想之前，我應該受到挫折的。每個人的人生都會遇到挫折，我也同樣不可避免。我沒必要在你面前隱藏自己的不足，我在走向心理成熟的過程之中。對不對？”

“昨天晚上，他向我求婚了……你說我應該答應他嗎？告訴我……我其實能感覺得到他愛我，但因為我能看得出來的原因——他的自卑，他曾經故意冷淡我。但現在他已經不是那個樣子了。這是第一個男人向我求婚，送我大大的一束玫瑰花，我流淚了，昨天晚上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過去，你從沒有送我玫瑰，對不對？”

我看著屏幕上不斷閃現的頭像出神，直至火頭燒著了我的手指。

連忙將煙點進煙灰缸，熄滅。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煙灰缸下，竟然還有一張小小的紙塊，紙塊是疊著的，隱藏在半凹形的煙灰缸底。我拿了出來，展開它，這是一頁完整的紙，上面寫滿了秀氣的鉛筆字：

“小書：

前一段我一直奔波找自己的工作。我知道，如果你知道我在找工作，肯定又要竄過來竄過去，我已經給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煩。我會過意不去。所以，為了不麻煩你，也沒有跟你聯系，甚至連手機號碼都換掉了，我不想犯錯誤，我也擔心自己真的會犯錯誤……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好。

近期我到一家新的房產公司工作，總算安穩住了。我相信，自己真的做起工作來，形象、氣質、服務態度，我都可以立得住腳的，而且會站的很穩！

監獄里有煙抽嗎？如果沒有，你告我一聲，我為你送過去！

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出來，其實我很擔心，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我很擔心，但我不認識任何人，也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怎么樣了？你進監獄的信息是你們公司小張告訴我的。他說只要一提小張，你就知道他是誰。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你是四方公司的副總經理，小張告訴我后，我就開始懷疑，一直在懷疑。懷疑之后就是害怕，你知道嗎？害怕的要命，你職位越高，問題就越嚴重，對不對？我過去就對你說過，不要挪用公款，公為私用。從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你這人是否在意一些問題。如果你不在乎它，也許就給你帶來了麻煩。

我不敢追著小張問東問西，我了解的當然會很片面。但好像小張似乎也在遮遮掩掩，不愿意吐露太多信息，我很心焦……

于是我來到了你的家。

進來之后，發現家里已經臟到這種程度，那么說明你真的已經進去好久了。我坐在電腦桌前，痛苦了一場。心中想了很多東西，但這些幫不了你，我很自責。

也不知道寫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看到，也許幾年內你都不能看到，也許更長時間……我……我寫不下去了，我想哭……你這個家伙呀。

淚水把這張信紙打濕了，我想把它撕掉，因為不知道我到底說了什么。但是沒舍得，我沒給你寫過信，也沒向你表達過什么。想想也許你基本沒有機會看到它，我就不撕掉它了，把它壓在這個煙灰缸下。期待老天能給你看到的機會，至少在你身邊，有一個老女孩在偷偷地為你祈禱。

即使時間……時間……使我變成老女人，等我搞清楚你的所在之后，我會在你身邊默默堅守的。但我不會讓你女朋友發現，也不會讓你難堪……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看著，看著，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因為，我的淚水早已經將她的眼淚打濕的地方又沖洗了一遍，信紙上的這片字已經變得非常模糊，我雙肩顫抖，盯著顯示屏幕嗚嗚咽咽……

熱情的火山的話我讀了一半，聽到了咚咚的敲門聲，咳嗽聲，我看見她的頭像閃爍了一下，變成了彩色，彩色說明她在線。但，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我哭著關了電腦，雙手抱頭，低頭彎腰，使勁頂著電腦桌面，將牙齒咬到可以撕裂鐵皮的程度。

我在心里罵道：“王璐璐，你這個弱智的笨女人，簡直笨蛋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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