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寒涼的眼神有些恍惚的迷離。
她想起了家里的那段動蕩,語氣有些感慨地說:“我和菩提之間的友情,確實恰如其分的詮釋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話。
我不是先知,豈能料到,自己當時說的那句‘哪怕我的家遭難了,落魄了’卻是一語成鑒,應驗在一個月后。雖然寒家只是遭難,并未落魄。但經過了那場動蕩以后,我更加體會到,這份情誼的純粹和彌足珍貴,哪怕腰纏萬貫,金山銀山也是換不來的。
當時爸爸被雙規審查,爺爺已經退下來了,就算昔日官場余威還在,畢竟也是時過境遷,此一時彼一時了。叔叔和伯伯到處托關系,爺爺也給昔日的老戰友打電話,兩個哥哥跟著叔伯到處跑,媽媽成天以淚洗面。
可結果如何?昔日諂媚巴結的那些人,說有事隨時開口的那些人,要么是推三阻四,要么是避而不見。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立場,都怕被牽連。可你們不幫忙就算了,還有一些要落井下石,下黑手。
昔日一起喝茶逛街,整天圍在我身邊打轉的那些個‘朋友’,知道我家出事后,再也沒跟我聯系我,偶爾出門遇到了,對我都是視而不見,連話都不說,更別提寬慰你幾句了,雖說我根本不屑這些人的寬慰。
我只能感嘆世態炎涼,墻倒眾人推的悲哀。
我給菩提打電話,電話一通就哇的一聲哭了,哭得歇斯底里。她沒說話,也不安慰我,等我哭累了,跟她道明了原委,她只說了句‘等我回來’就掛了。
四天后我見到了菩提,她整個人憔悴的厲害,兩眼布滿血絲,臉蒼白的像個女鬼。因為要趕回來,十天的工作她三天就完成了,加上飛機上的十個小時,好幾十個小時沒合眼。
即使這樣了,她還是在笑,我看著心疼得厲害,可又高興,就撲到她懷里又哭又笑的,嘴里也不停,連聲問她:菩提菩提,怎么辦怎么辦?要是這次爸爸真得進去了,我們家就完了。
菩提將我埋在她胸口的腦袋搬離,微笑著看著我的眼睛問:‘阿涼,你能怎么辦?’問得我啞口無言,絞盡腦汁的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搖頭說不知道。
菩提又問:‘你想怎么辦?’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用想,脫口而出:‘我想爸爸平安無事!’
菩提又問我:‘你能辦到嗎?’我搖頭。
菩提說:‘阿涼,這就是現實。面對家里的動蕩,你束手無策沒有能力幫忙,只能干著急,只能眼睜睜看著日漸憔悴的母親,一夜間蒼老了經年的爺爺,疲憊不堪的叔伯兄弟。所以你痛苦、彷徨、無助、傷心、落淚、消沉,可都無濟于事。
我不勸你堅強,也不會安慰你說不會有事,更不會勸你看開些。因為我沒有親身經歷你的遭遇,所以無論怎樣設身處地的為你著想,都是空口說白話。出事的是你血脈相連的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的所有情緒都是應該有的,所以可以盡情發泄,但是發泄后要懂得認清現實。那我現在問你:阿涼,你認清現實了嗎?’
我并未馬上回答,低著頭整理了亂成團的思緒,慢慢的,我煩亂不堪的心開始慢慢平靜。等我整理妥當再次抬頭時,屋里已經一片黑暗,原來我想了這么久。
等菩提打開燈,整個房間頓時亮如白晝,映入我眼簾的是微笑的菩提。
我說:‘菩提,我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菩提說:‘那好,說來我聽聽。’
我說:‘現實就是兩個結果。一,父親平安無事。二,父親后半輩子在監獄中度過。不管哪個結果,寒家還是寒家,只是有權和沒權的區別。我還是寒涼,只是不再是大小姐。我沒有辦法,所以只能等,等著這兩個結果中的其中一個。’
菩提揉揉我的發頂,輕嘆口氣說:‘阿涼,事實雖然殘酷,可無論你怎樣都是無法逃過的,所以只能面對,煎熬著等待。結果也許好,也許壞,可不論好壞,你都得看著。如果不想看到壞的結果,那么只能去死,死了就是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看。那你是要選擇活著看呢,還是死了不看?’
晚上回到家,看到的仍是不變的情景,可我心境變了,所以看在眼里的東西也變了。看著媽媽魂不守舍,我只是默默陪著她,不再勸慰。看著兩個哥哥消沉,我不再嘆息,因為他們理應如此。
我泡了壺茶去書房看爺爺,老爺子還好,只是煙一根接一根。我笑著跟老爺子說:‘爺爺,我陪您說會兒話唄?’爺爺很奇怪我突然的改變。
我把菩提跟我說的話全部復述給爺爺聽,也把自己認清的現實說了出來。
爺爺聽我說完欣慰的笑了,跟我說:‘涼涼,你長大了。’
在幾個相交的世伯,爺爺的兩位出生入死的老戰友鼎力相助下,爸爸總算洗清了嫌疑,不僅沒有因為這場誣陷被免職,還升了。我等來了第一個結果。”
寒涼語氣有無限感慨:“我的菩提,活得像個歷經滄桑看透世事的老人,卻是世界上最真實的人,通透而涼薄。她也許冷酷,也許無情,可是無情更勝有情。我看不懂她,可這樣就好,也許那些看不懂的地方,都是她不愿讓我知道的。但她讓我看見的,卻是她涼薄里僅有的那份兒真。我寒涼定是上輩子功德無量,所以這輩子佛祖才讓我遇到了菩提。”
男人們沉默著,好似在思索,也好似在回味。每個人都在腦海中,通過一個人的描述,勾勒豐潤那人的音容笑貌。他們都在想,她是個怎樣的女子,她經歷過怎樣的坎坷,才讓她如此明慧通透,仿佛已經跳脫紅塵。
有句老話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方才,寒涼講述中,那人的字字句句,都透著頓悟,令聽者豁然開朗。
“菩提,菩提……”容宴無意識呢喃著這兩個字,覺得自己之前的齷齪心思,對她簡直是一種侮辱。越是對她了解深一分,便越是被她吸引,想了解的更清楚,想看進她的眼底,心里,那里有什么?
趙涵在想:“菩提,為她取名的老者,恐怕已不是這俗世中人了。”不得不說,趙涵真相了,為菩提取名的,就是一位得道高僧,且已經去了西方極樂世界。
沉默良久,容宴抬頭望向寒涼:“我想知道更多關于菩提的事,你能繼續講嗎?”語氣平淡卻透著真摯。
寒涼笑,點了根煙輕啜一口,望著容宴問:“那容少,我說了這么多了,容少可能告訴我,肯不肯賣我這個薄面,不去打擾菩提?”
這個問題,容宴一時無法回答,只能沉默。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